中篇|镜花(第三卷3&4)


我和云儿的这一段恋情,始于盛夏,却在圣诞节画上了残缺的句号。短短三个多月时间过得太快,却又过得太慢,我一直在想这一段恋情究竟留下了些什么,但我却发现在这段恋情中似乎我过得并不是那样快乐,似乎每一天我都在勉强自己,最快乐的反而是我和您算计云儿前在图书馆以文字对话的那段时间。

云儿并不像我一开始想象中的那样美丽,如那个黄昏夕阳残照下的绝世美景,终究只是我在当时产生的幻想,现在想来毫无真实感。如果真要谈谈我和云儿之间的故事,那么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给您讲述太多难忘的故事,因为那段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也太慢了,我就值跟您说一下一些稍微值得一提的故事吧。

在我们确立关系之后,几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平淡如水,不知不觉就入了秋。今年的江南要比往年冷些,秋天也来得更早些。我还是比较喜欢云儿穿连衣裙的样子,但随着天气转凉,云儿换下了她的连衣裙,也穿上了长袜。她的肌肤是很美的,很细腻,也很白,遮住裸露的肌肤就如同将最美丽的珍珠包在布里孤芳自赏、不叫别人看一样。每次我看向她的脚踝,看到的都只有灰色的袜子,这不免令我有些惋惜,因为我再也看不到她光洁美丽的脚踝了。

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那段时间比往日更低落,在某一天她走在前面,出其不意地转过身牵住了我的手,而后又将身子转了过去。想必对她而言做出这样大胆的动作是很害羞的一件事吧,她不想让我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被她忽然牵手,我本能地想将手缩回来,但却发现她柔软的手牢牢禁锢住我的手,不让我收回。虽是同她第一次牵手,但我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惊喜,甚至不像我同表妹牵手时心中泛起涟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厌恶与自卑感。我的母亲是很美的,美艳不可方物,却没有赋予我一副同样完美的身躯。无论母亲多么美丽,我像一只猴子一般面目可憎的事实始终无法改变。我的手也像猴子一样干瘪扭曲,长满了体毛。此时我丑陋的手却被一只堪称完美的手牢牢禁锢着,让我不免愤恨造物主的偏心,他什么也没有给我,还要让我用手感到自己的卑微。

老实说,虽然我们是恋人,但牵着我的手,我的体毛无时无刻不在搔弄着她的手心,想必她也会感到不适吧。既然如此不适,为何还要强迫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明明这样做对我们都不好。

她背对着我,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但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迟疑,她开口转移了我的思绪:

“应平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候的事吗?当时你可是非常笨拙呢,表面上装作看书,实际上一直在偷偷看着我,明明渴望着同我结交却一句话也不肯说。那时你是在害羞吗?要不是我主动给你传话,想必我们可能至今都还在图书馆相顾无言吧?”

“可能吧,但我并不是害羞,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所以才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注视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是的,并不是因为害羞,我只是怕她会像别人一样被我丑陋的面容吓到,从此再也不去阅览室那个熟悉的座位。我只是想守护我们相互眺望的时光。

“应平你很喜欢古典文学是吧?为什么会喜欢呢?”

“不知不觉就喜欢了,不只是古典文学,我还喜欢读各种作家的小说,也许是因为很美吧,反正不知不觉就爱上了。究竟是因为美而爱上还是因为爱上而觉得美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呵呵,你可真有意思,不过想必这种毫无目的、毫无意图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吧。不需要任何借口,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不知道为何会爱,却依然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就爱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你的视线时你在看《苏轼词校注》,我很喜欢苏轼的《洞仙歌》,我非常喜欢花蕊夫人,并不是因为她的传奇故事,只是因为有苏轼的描写。她在面临浩浩大军时说了一句‘更无一人是男儿’,你看了我那么久,甚至不敢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过是花蕊夫人笔下的‘无人是男儿’吧。”

“我对第一次对上你的视线这件事有印象,当时我恰好在看这首词,想着面前的女子也如同花蕊夫人一般美丽香艳呢。”

“这不过是你逗我开心想出的假话吧,虽然我确实很漂亮,能吸引你的视线,但当时我穿的很保守,无论如何都和香艳这样的词不沾边吧。”

我们就这样相互调笑对方,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这个令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和云儿坐在了馆外的木椅上,静静地享受着无课的下午时光。她松开了我的手,朝远离我的方向挪了挪身,侧身躺在了我的腿上,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了她的头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直到那一刻,我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在一系列算计之下毫无保留地依恋着我,甚至愿意为我付出全部。

她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饱含回忆地看着图书馆,对我说:

“之江大学真美啊,我们身旁的图书馆也是,真是多亏了当初捐赠这个图书馆的那位外国先生,我们才能如此相识。”

我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如同爱抚一只乖巧的宠物一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抗拒。为了回应她,我说道:

“是的,感谢那位先生,使我们以如此美丽的形式相遇。不过有一点很可惜,怕是那位先生当初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捐赠的图书馆竟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否则未来我们回忆起往事时,还会无数次感谢这位先生,而他也会因为名字被我们提到而见证我们的恋情。明明为了避免图书馆听起来像赌场而追加了一大笔钱才建成这个图书馆,最后却被叫做之江图书馆,没能留下自己的姓名真的太可惜了。”

“应平你也知道这件轶事吗,确实很耐人寻味。不过那位先生应该很知足吧,毕竟他应该是那种关心百姓教育的伟人,而自己在世上留下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建筑,虽过百年依旧如此完整,不仅培育了无数优秀人才,还诞生了我们这一对天赐的恋人。虽然建筑很美,但之江大学最美的景色还是在入冬后,树叶全部变成夕阳的颜色,点缀在砖红色的西式建筑周围,如果恰逢夕阳斜照,通透的红色遍布整个校园,那时在我看来才最美呢。”

“确实很美,入冬后能与云儿你一同欣赏,想必能成为一生难忘的回忆吧。不过夕阳落下后想必就没那么美了,叶子全部落下后红色的就只有这些古老的建筑了,最美的之江大学,总是仅存在于那么片刻。”

“但片刻的美也是让我向往的,真想在那时牵着你的手朝着夕阳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忆图书馆的往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完一生。我们的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平淡而有韵味,没有惊艳世界的热烈,也不会像其他情人旁若无人地随处亲吻、拥抱,那种做法我有点反感,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始终保持着同对方的憧憬与冲动,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我沉默了,因为当她说出相伴终生时我脑海中变得空白了,我并没有做好与某个人相伴终生的打算,也不敢想象当有一天她的韶华不在时的丑陋模样。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甚至说些甜言蜜语来欺骗她也不知该怎样做。我想了很久,觉得气氛已经能转移话题时才说了一句:

“真希望钱塘市只有入冬后才能见到的红叶景色能够多持续一段时间。”

回应我的是一片沉默,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已经躺在我的腿上睡着了,睡颜非常可爱。我没有打扰她,腿部没有丝毫动作,依旧抚摸着她的秀发。

无论是宠物还是人,能将自己的睡颜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别人面前,本就是一种示爱的行为吧。

那时我感到自己漂浮着,仿佛在梦里一般,对于眼前的美人能够成为自己的恋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我真怕她如果醒着会继续同我说什么相伴终生的话。

时间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个多小时也说不定,太阳渐渐沉入了地面。云儿还没有醒来,夕阳斜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片红晕。

要是那时我能注意到她的丑陋就好了。

(注:David Gamble于1918年捐建这个图书馆,当年捐建的不止Gamble先生一位,还有一位Robber Dollar先生,他们的名字中一个含有赌博的意思,另一个名字里则有美元的含义,所以图书馆起名无论是叫Gamble dollar还是叫Dollar gamble都会使人误以为校园里建起了一座赌场。当Gamble先生知道这件事情后,又为学校捐献了一笔钱,这笔新钱使学校有能力去建造整栋图书馆大楼和购买所有需要管理的图书。这样一来,Dollar先生的支票,学校就可以用作去建造一座小教堂了。不过在之后在给图书馆命名时,学校还是用了“之江图书馆”这一名字。之江大学1952年进行院系拆分后废校,校区后成为浙江大学之江校区,图书馆命名这件趣事被时任之江大学第四任校长费佩德的女儿珍妮特记载在了回忆录《洋鬼子》中。本文所有情节均为虚构,仍旧沿用了之江大学的名称,并且采用钱塘市、盐官市、姑苏市、长安市表示杭州市和盐官镇、苏州市、西安市。)

应该是在十一月的中旬,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起来了,云儿夺走了我的吻。

我在主楼附近等着云儿下课。当时已经接近黄昏了,之江大学钟楼附近有零零星星一些人在散步。今年的江南比往年要冷些,当时我就那样站着,觉得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起。我穿着有些褪色的绿色棉衣,这还是曾经在部队时勾贤送我的旧棉衣,下面则是一条裤腿已经抽线的牛仔裤。倒不是说我连一条裤子都舍不得买,只是反正我的长相已经很丑了,也没什么必要再刻意花时间打扮自己。但我当时却有些后悔,因为真的很冷,寒风顺着抽线的裤脚钻进我的衣服,紧贴着我的肌肤,在我的浑身上下肆虐。

就在我坚持不住时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云儿穿着一件崭新的长款羽绒服走了出来,见到我首先整理了头发然后才走来。

“虽然是在江南,钱塘的气候还是很磨人,短短几天内就会忽然就从夏天变为冬天。前几日晚上睡着还觉得潮湿、燥热,只在前天下了场雨,气温竟然就在两天内跌了十五度。我在北方也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那边冬天会很冷,但却不太会像江南的气候一样反复无常。多亏你前天提醒我加衣服,不然今天可要遭罪了。”

听着云儿的话,我对于北方生出了一丝向往。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在江南长大,才会疏远这个我知根知底的地方吧。

食堂距主楼比较远,我们并不准备去食堂吃饭,准备在校园内逛一会儿后去校外吃晚餐。云儿注意到了我的打扮,将手套脱了下来夹在腋下,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你的耳朵好冷。”

耳朵被她温暖柔软的手包裹住的感觉很舒服,甚至让我怀疑自己之所以不戴帽子是否就是在期待着这样的展开。

“我关注了天气,虽然知道要降温,也加了衣服,但没戴帽子真是失策了。”

她嗔怪地说道:

“明明这么冷了,你还只穿这么点,要更加爱惜自己呀。我之前不是送了你一条加绒的牛仔裤吗?这几天你记得穿上,过段时间我拿到这个月的生活费后再给你买一件上衣。”

对于她的语气我感到有些不悦。我所有的钱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她只要在学校呆着每个月就会有人把钱转到她的银行卡上。她仅仅凭借着无故得来的钱就要用这种施舍一般的语言来羞辱我。她平时也知道我不喜欢听到这种居高临下的话,想必是刚刚一时嘴快,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但她此番话本是出于好心,我也不忍责备她,只能跟她说:

“先不用管我了,我有衣服穿,没衣服的话我自己会买的。不说我了,你的裤子不是也都有些旧了吗,回头我们一起去给你买一条新裤子。”

她应该记起来了当时送给我那条裤子时我表现出来的疏远,之后她一直跟我道歉我才原谅了她。而此时她却再次说出这种话,察觉到时她的脸色忽然煞白了起来。

我并没有在意,主动牵起她的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曾和她约定过每天下午五点半在钟楼碰面,认为从黄昏起到夜晚的之江大学很美丽也很寂静,颇有一番情调,最适合约会。所以我们都会在白天把课程学完,把晚上留给彼此。如果晚上有太多话没能说完,我们就在第二天把话写在笔记本上然后交给对方——这是从我们在图书馆相识起就延续下来的传统。

天色暗了下来,我们走到钟楼时恰好响起了钟声,钟声盖住了钱塘江的流水声。我问云儿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看自己从高中时期便一直戴着的女士手表。

“六点整,准确说来钟声响起时是六点过三十多秒。”

钟声响了一阵便消失了,江流声重新回荡在校园中,也回荡在我们的耳畔。

“这样看来你的表时间有些偏差吧。这个钟的时间可真准啊,每次我听到钟声响总是这样准时。这个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的呢?从我入校以来好像它就在响了,或许更早,从之江大学建校以来这个钟就一刻不停地走着吧。还是说甚至更早,这个钟就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响着。当时人们是怎样校准的呢,为什么这里的钟和那里的钟时间都一样呢?明明那时候没有什么网络,时间的概念也不像现在这样绝对。也许人们是靠着自己的眼睛来校准的吧。人们绝对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时间,用一个钟给另一个钟去校准,然后再去校准别的钟,这样一来所有的钟时间就都一样了。不过单纯靠着眼睛来校准真是个大胆的行为啊。因为我们看不到时间,只能用眼睛去看我们认为的时间,然后再用眼睛继续传递下去,就像镜子一样,把一处的时间映射到另一处。这样说来,我们看到的只是‘镜子里的时间’吧。”

“我照着钟调一下自己的表吗?”

“不调了吧,有点差异挺好的,如果所有镜子里的东西都和真的一样,反而让人分不清哪个东西是原物,哪些又是虚假的了。你的时间和钟的时间相差半分钟挺好的,这样不会让人感到时间是独一无二的,而自己只能被独一无二的时间拖着跑。”

“是这样吗?既然应平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这样吧。”

我拉起云儿的手指向大钟。

“相比于钱江的浩大声势,我还是更喜欢钟声的悠远飘渺,听着钟声,就感觉自己也回到了过去。在这漫漫历史长河中,想必也有无数的故事吧。关于这个钟楼,有一个著名的鬼故事。”

“你还是不要讲了吧,我有些怕,天色已经暗了,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我存心使坏,没有理会她的请求,接着说道:

“相传96届有个同学学习很刻苦,每天都在钟楼里自修,而且会学到很晚。为何会选择钟楼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也许是听着钟声,更有学圣贤书的氛围吧,或者是自己学得累了,注意力无法集中时钟声鸣响,江醒校振,精神为之一振,又能继续学下去了。

“某天晚上他太困了,竟在钟楼里睡着了,到了晚上不知道几点,钟声把他吵醒了。教室里的灯还亮着,但身旁一个学生也没有了。他疑惑为何值班的保安没有熄灯关门或是起码叫醒自己,但随后想到也许是还没到晚上11点,保安还没有开始巡查。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太累了,决定回寝室休息。刚走出教室,他就听到二楼传来跳绳的声音。他觉得好奇,于是从三楼走到二楼,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个穿着红裙的女生在跳绳。那个红裙的主人身影十分窈窕,瞬间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以至于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异常。

“他走近女生,听清女生一边跳一边数,‘99,99,99……’,他感到非常疑惑,为何那个女生一直在数99而不数100。于是他就这样问女生,女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但嘴里却开始数‘100,100,100……’。他依旧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反而被女生优雅的姿态和倾城的面容吸引了。他数次尝试着同女生搭话,但始终没有收到回应。他感到十分郁闷,便离开了。当晚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第二天他被发现死在了钟楼的教室。”

故事讲完后,忽然刮起风来。云儿沉浸在了故事中,我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另一边,摸了摸她的头。刚碰到头发,她便吓得惊叫一声缩进了我的怀里,轻微地颤抖着,我隐隐约约看见她似乎眼角带着一些泪花。

我想吓一吓她,装作认真地跟她说:

“我们不妨过一会去二楼走廊看看如何?”

“要去便你自己去吧,且不说故事的真假,今天听你说这个故事,知道钟楼里也许死过人,那么我怕是之后也再不会进这个钟楼了。”

“难道你以为这个故事可能是真的?”

“虽然我觉得大概率是假的,但既然这样传说,总归是给这个美丽的地方增添了一丝阴冷恐怖的气氛。听完故事之后再看这个钟楼,我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了,下意识地不愿接近它。”

她在我的怀里颤抖地更厉害了。

“应平,我们快走吧。天色已经暗了。无论真假,印象一旦形成,在心中就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起风了,有点冷,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既然印象形成这么重要,那么你对我是什么印象呢?是不是长得像只猴子?”

“怎么会呢。应平就是应平啊,无论你长成什么样都是我爱的人啊。无论别人怎样认为,我都不会讨厌你的长相。”

我听不出她究竟是否在骗我,但我还是牵住了她的手,力所能及地想给她提供一点温暖,却没有注意到她带着手套,而我的手比她的更凉。意识到自己像猿猴一般干瘪弯曲的手牵着她的手,让我刚才因戏弄她获得的成就感消失得一干二净。我觉得无趣,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

“那些传言说是跳绳的声音,我并不这样想。那个学生死的太蹊跷了,也许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产生了心理疾病,无法调整过来而选择了自杀。所谓的什么女鬼想必只是他的幻想吧。毕竟钟楼怎么可能会有人跳绳呢?也许只是他耻于自杀,就在脑海中妄想出来这样一个形象。所谓的‘99’和‘100’也许只是他以为自己功德圆满,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数。不过能凭空妄想出这样一个女鬼,用倾国倾城的容颜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这样的死法确实非常美妙。起码他在临死前,即使是虚假的,脑海中也全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容颜。”

“即使幻想出的那个女孩想杀了你,也会觉得这是件浪漫的事吗?”

“为什么不呢?人这一生就是要追求,最美的事物就在自己眼前,即使是立即死了也无憾啊。”

“那么那个女孩为什么不搭理那位同学呢?”

“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步。那个女鬼是很神秘的,她一句话也没跟同学说过。如果她搭理了那个同学,那种虚无缥缈的美就没了,女鬼也就像是凡间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了。世上总有些美是无法言喻的。只有保持着距离,朦朦胧胧看到才最美,正因为不知真假、看不透彻才会有追求的价值。一旦自己将其得到手,破坏了这种隔绝感,对于面前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美也就不在了。那女鬼,也不就和正常的女性一样了嘛。”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边闲聊一边逛,走到了情人桥。这是一座古朴的桥,如一条蛟龙般蜿蜒在水面上。桥身不宽,刚能并排走两个人,经常有人并排走过弯弯折折的桥面,想必情人桥也因此而得名。

云儿尚未从恐惧中缓过来,走到情人桥时天色已经黑了,桥上没有安装路灯,桥面仿佛融入水中,两旁的树在风中舞动着,如张牙舞爪的恶鬼。远处校园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借着远处的灯光我才能勉强看清云儿的身影,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我看向湖面,发现此时朦胧的初冬湖面十分美丽。于是便主动说起一个新的话题,也希望借此将她从恐惧中拉回到现实中的这副美景。我说道:

“当初杜甫写的那两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真是越想越妙,虽然眼前这汪池水完全称不上宏大,但听着耳边的钱江声,伴着落叶飞舞的簌簌声,感觉当真非常应景。”

一提到喜欢的话题,她立马来了精神。我伸出手给她指向湖面深处树林的方向。在那里朦朦胧胧间有无数落叶随风飞舞,虽然看不清落叶的颜色,但却能感到那应该是如花朵般绚丽的红叶,我们仿佛被叶片包围住了,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有了这种心绪,再看舞动的群树也并不可怕了。此时没有人声,只有大自然的声音,虽有风声落叶声钱江声齐鸣,却感到万籁俱寂。

我们并没有吃晚饭,在晚饭时间来到了这座情人桥,所以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就像当初在图书馆相遇的那个假期。

虽然周围的景色在迅速变暗,但她已经不再恐惧,也适应了此时的光线,欣赏着眼中只有黑白调的绚丽世界。

她回复我道:

“杜甫的两句诗举世无双。但应平,你可知杜甫这两句并非自己独创,最早应是屈原写的《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虽然并非秋天,也非洞庭,但这两句更柔美,此时也更为应景。”

“既然如此,那么‘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不就是写我们每日相约钟楼下吗?”

她没有回复我。我看向她,此刻她已经闭上了双眼,脸颊朝我接近。我没有闪躲,她的双唇吻到了我。

这是我们相恋以来进展最快的一天,我甚至从未想过我们会发展到亲吻这一步。但一切却仿佛水到渠成,似乎在今天亲吻是必然的,我丝毫找不出不亲吻的可能。

我品味着云儿唇瓣的触感,和自己在心中无数次幻想过的被女性亲吻时的感觉做了对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母亲绝美的面容。第一次的亲吻结束了,一切太过平凡了,我的心中甚至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尚且不及第一次牵手带给我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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