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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雨季,清风微扬,满城烟雨。
“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滴入这个清冽的夏日黄昏。窗前那株枝繁叶茂的芭蕉,把盈盈绿意布满了整个院落。只是一滴一滴落在屋檐上,打在芭蕉叶上的雨,分明也落进了心底。
人们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而皇帝恩宠的却只是那一两个。世人皆知殷帝万千宠爱于霄妃,而我,就是霄妃。可霄妃终究只是个妃子,皇后之位依旧空着。不过万千嫉妒和仇恨自然集中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我整日惶恐不安,不知道有多少危机在等着我。或许,在她们看来,自始至终,殷帝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而我怎么能不知道,殷帝深爱的人终究不是我,我只是凑巧长的很像她罢了,我也终归成不了她……
冬日已逝,桃花未开。
朱红的匾上写着“霄壤园”。我不知殷帝为何要取这个名字。霄壤是天地之间的距离。也许我和那个女子,在殷帝心里就是天和地的差别吧。
殷帝站在园中的桃树下,手里持着一段花枝,仰头看向惨淡寂寥的天空。几只孤鸟划过,不见了踪影,只觉得空气里,有种挥之不去的哀伤。
春已至,花未开。冬愁未散,料峭寒春意。唯伴花蕾独自愁。天地苍茫,翅间孤鸿影。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殷帝时的场景。那是在让人醉生梦死的江南,古旧的青石板路上覆满了青苔,路两旁桃花灼灼,盛放十里,我着一身白色裙裾,站在一棵桃树下,吹着箫。望见他着素色长衫,气质儒雅,一根古朴的银簪绾起如墨的青丝,眸子如星河般深邃而璀璨,闪着惊喜和爱怜,他渐渐走近,干净修长的手执着花枝递给我,他身上的那股英气,让我的心,瞬间欢悦起来。
过了几天,便有轿子接我进宫,赶了几天路。只记得,下轿掀开帘子时,看到殷帝那温柔的微笑,目光深澈。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带忧愁的向他走去。
但我知道,那微笑永远不是给我的。而我与殷帝相遇,也并非偶然。
从那以后,偌大的后宫里只有我一个人,万千宠爱于一身。殷帝有时间就会过来,倚窗而坐,凭酒浅酌,听着我吹《江南曲》,偶尔也会轻唱几句:
风萧萧,雨蒙蒙,多少醉梦江南中。
伊人折花娇难耐,一曲流水送流年。
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
又是一年春已去。只道是,寂寞一场江南。
曲子吹久了,遍不成了调,只流下了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怨。但殷帝从不厌烦,曲终,他起身走到我身边,抚在我的肩头,温柔的唤我霄妃。
他的目光,分明是穿过我落到了另一个女子身上,那样的目光令我心碎。
我不愿这样,也不要做她的替身。我是霄妃,也是唯一的霄妃。我想以霄妃的身份去爱他,而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女子!
那天,我摔了他送给我的箫,倔强的看着他,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深澈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平静温和。良久,他才说:“霄妃,不喜欢我送你的箫吗?改天我再送你一个可好?”
我突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深澈的目光中流露的温柔和爱怜,会让我心碎。那样让人沉醉的眼神,却永远不会是给我的。我只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寂静的夜里我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火烛摇曳的光,在雪白的屏风上投下了一道道灰黑色的阴影,孤单而冷清。心里,忽然又是一阵哀痛。
我进宫三年了,得到了殷帝所有的宠爱,可又是什么也没有得到,他真正爱的人不是我。我很清楚,可是还是毫无保留的爱上了他。
“又是一年春已去。只道是,寂寞一场江南。”
殷帝深爱的女子是谁?他们之间在江南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而我,又怎么能,爱上殷帝呢?
独自上了望月阁,倚着阑干,月光落在了院子里,撒满了霄壤园的每一寸土地,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有一个如钩的月亮,没有星星的陪伴,一切是显得那样孤寂和落寞。
如果说,有一天,让我杀了殷帝,我怕我会下不了手。
“霄妃。”
我抬头看向屋檐,“下来吧,夜宴。”
他轻巧的从屋顶跃下,“霄妃,这日子过得不错吧,但是,很快你就过不上了。”
我心里一惊,“你要行动了?”
“是,下个月,你要以赏景为由,说动殷帝去落凤涯。”
“你,你要杀了殷帝?”我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是当然。你……该不会爱上了殷帝吧?他不是你该喜欢的人。”
我苦涩的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有理由不帮夜宴,当年,若不是他的父亲,那我早已饿死街头。如今,他满门抄斩,想要报仇,这份恩情我不得不还。
“我会亲自动手,你只需要把他带到落凤涯。”
“那你要告诉我真相。”
当初与殷帝在江南的相遇,是夜宴安排好的,我想知道殷帝未何会去江南,他和那个女子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他在江南遇到了那个一生难忘的少女,那时他已是一国之君,但也只有十八岁,正是青涩的年纪。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古老的江南小镇,灯火璀璨,他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箫声,发现了那个在灯火阑珊处吹箫的少女,便不由停下了脚步。她站在桃树下,一身月白色裙裾,衬得肤白胜月,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映着火树银花,格外璀璨,夜空中群星闪耀,却不抵她流转的眼波。素白的衣裙在微风中飞舞,桃花满天散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一曲罢,少年折下一枝花,走向前,递给少女。
她接过花枝,莞尔一笑,他终于明白什么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桃花灼灼伴着火树银花和璀璨星光,淡淡的情愫从心底漫延。
后来在江南的十几天里,他总是去那个桃树旁的亭子,看着她吹箫,和她待在一起。后来他知道了她叫绮梦,那首曲子叫作《江南曲》,也知道了它的填词。
可在一起的时间过的那样快,他也该离开了。因为他是殷帝,是一国之君,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需要他。
最后一次听完她吹的《江南曲》,他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下次再来,你会成为我唯一的萧妃。”
少女像往常那样浅浅微笑,“我会等着你回来。”
他离开不久,她就病死在了江南。带着他的承诺消逝在蕴含着淡淡哀怨和忧伤的江南。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在很多个夜晚,他都会梦到那个叫绮梦,温婉淡雅的少女,站在灼灼桃花下,裙裾飘飘,温柔浅笑。她说,殷帝,我一直等你。
此后,每逢春日桃花盛放,他都会去江南,只为找寻的一丝一毫有关她的气息和记忆。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直到有一天,他在桃树下又遇到了一个的女子,有着和她相似的身影,相似的容貌,正吹着箫,她裙裾飘飘,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竟有着熟悉的感觉。
萧妃,霄妃。
他接她进宫,唤做“霄妃”。而他梦中的那个江南少女绮梦叫做萧妃。
宣她进宫的那天,他看着面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皎若云间明月,傲如丛中牡丹的女子,可她终究不是她,只是他情愿相信,眼前人,便是他梦中人。
很多时候,他喜欢听她一遍又一遍吹那首《江南曲》,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一曲终,望向那女子,那女子的眼里分明含着哀怨。
正是雨季,一连下了好几天雨,一日晨起推窗,突然看到了久违的太阳,划破云层,肆意地散发出光芒来,有光,就有希望。我想摆脱她的阴影。
那天,殷帝又来了霄壤园,却还是相同的曲子,相同的目光。心里有多了一份哀痛,我为什么永远也挣脱不了她的那层影子为什么呢?为什么!
殷帝你何曾能够发现,眼前的女子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她只是希望能作为自己得到你的宠爱啊。
桃花红墙,月光依旧,眼前人是心上人,只是他爱的人不曾是我。
突然下定决心,曲终,我笑着说“改日去落凤涯可好?”
殷帝深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霄妃。”
我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去落凤涯的那天,天灰蒙蒙的,那种绝望而悲哀的颜色,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中。
最终,夜宴还是没能成功,黄昏之时,御林军围住了落凤涯,夜宴浑身浴血,抬起头,眼中闪着仇恨的光。
殷帝轻蔑一笑,“夜宴,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
殷帝把手伸向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但他丝毫没有怪要我的意思。
因为我……是他心里那个女子。
夜宴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愤怒和仇恨,最后一把匕首扔向的不是殷帝,却是我。
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带着她的影子活下去了。我身边是我最爱的人,他给我所有的宠爱,但他爱的最终仍不是我。
横在我面前的是殷帝流血的手。
夜宴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殷帝若无其事的扔掉手里的刀,笑了笑说,“没事了,霄妃。”
又是那样的微笑,又是那样的目光,我的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做那个女子的替代品,我是霄妃,不是萧妃啊。
我望向天空,是那样让人感到绝望的血红色。我以为我能改变的了一些东西,可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身后就是悬崖,殷帝,我要你记住一个叫霄妃的女子。
我最后看了一眼殷帝,一跃而下,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喊我“霄妃”,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还是有我的,我又如小孩子般无忧无虑的笑了。
烟花易冷梦易醒,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那年江南,满树烟霞,你遇见我,我遇见你。
你浅唱,我吹箫。
只定格在那一帧。没有所谓霄壤鸿沟。我们也不用承受那么多。
我只希望下一世,我们能早一些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