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三年了,在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其实,我早该写一写她,读高中的时候大伯就让我写一篇文章纪念我们的奶奶,一来那时懒惰,二来面对在我眼中向来是严肃的大伯,我感觉压力很大,生怕写的不好,也就一直没有动笔。
很多时候,听别人讲述自己还在世的奶奶对她们如何好,我也总是会回忆起与奶奶的点点滴滴,而今天中午与同事一起吃饭,听其中一位讲述自己的奶奶如何疼爱自己,养着的老母鸡下的鸡蛋自己不吃,也不给别人吃,只给她攒着,每年她回去的时候给她。这次,她回家也是,带来了少有的珍贵的一些鸡蛋。大概那么爱真的深沉,所以同事才对表弟吃了奶奶给她的一颗鸡蛋耿耿于怀。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小时候也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那时我和弟弟不像如今城里的孩子,可以随时去逛超市,买一大袋子喜欢的零食回来,日子贫乏的很。能带给我们慰藉的是奶奶总有好多的零食,那是因为大伯会常常来看她,带一些糖果,花生,瓜子,饼干之类的吃食,而奶奶总是舍不得吃,把它们全都留给我和弟弟。
奶奶单独住在堂屋里,睡在好几米宽的火炕上,自上小学起,我就陪奶奶睡,不再跟父母一个屋,所以跟她的感情也格外深。那时我是个十分羞涩腼腆的孩子,在生人面前都不敢怎么说话,甚至连拍照都会低着头。那是我在至奶奶离世前我与她的唯一一张合影里看到的,在某堂哥的婚礼上,奶奶,另一位堂哥,还有我在一起,用我们那儿的方言说,“我就是把头闷到了肚子里”,而奶奶站的很有精神,笑得很慈祥,一如既往。
奶奶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却特别有精气神儿,她经历过裹脚,曾经看过她脱去袜子的小脚,脚趾头蜷缩在一起,想必先前受了不少苦。她最享受的就是用热水泡脚,剪去长长的指甲,但随着年纪渐长,活动不方便,能鼓起力气洗一次脚是不容易的。每次看到她好不容易洗一次,坐在夏日温暖的阳光下晾晒剪指甲,再舒服不过了。
奶奶做的饭菜很好吃,无论多么简单的食材,经她一烹饪,都会成为口齿留香的美味佳肴。奶奶活到八十多岁去世,她经历过自然灾害的苦日子,懂得如何经营打理生活。在最艰苦的岁月,因为爷爷是屠宰厂的,常常会有杂碎等东西带回来,听父亲说,奶奶一点也不浪费,都将他们做成了可口的饭菜,拉扯五个弟兄姐妹长大。小时候只要奶奶做什么好吃的,远远地就能闻到味道,我自然不再做妈妈做的饭,跑去蹭吃的。印象中连奶奶炒一个青菜都很好吃。不过至今记忆最深的还是奶奶熬的腊八粥、臊子面。她将豆子、面条、米饭、蔬菜调和在一起,味道好挤了。臊子面用的是劲道的手擀面,尽管年纪那么大了,她还是会做擀面。但做一次就是一场消耗,酝酿好久。
我是唯一陪奶奶住的,也就负责帮她端尿盆,去姑姑家倒油、拿东西之类。那时我太过羞涩,虽然离姑姑家很近,也就走个十几分钟,但还是不太愿意登门,去一次仿佛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奶奶常常拿好吃的“哄”我。长长的大炕边有两个大木箱子,据说我小时候常常在上面爬来爬去,学会了站立走路。那两个箱子是锁着的,不轻易打开,里面藏着很多好吃的。而需要我“跑腿”的时候,奶奶就会打开,那里常常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味道,是食物也是潮湿的时间的味道似的。
除了帮奶奶“跑腿”,我还会帮奶奶打扫卫生,其实也就是扫扫地,擦擦桌子之类,但有时我也会偷懒,记得有一次大伯要来了我才开始忙活,奶奶在大伯面前说了两句,我特别不开心。那时的地还是泥土的,经过很多年的踩踏,发着亮,门口还有高高的门槛。每次扫地之前为了灰尘四起,常常需要先洒水,而我那时总是做不好,奶奶在旁边看着说,弯下腰,低一点,操碎了心。扫地也是,有时我不耐烦地拿起扫帚横拉几下,奶奶总是会说,轻点儿。
每日放学回来,我在奶奶的屋子里写作业。屋子很大,但摆设很少。五斗橱、书桌、厨房的架子、米缸、面缸差不多都在墙边,屋子靠北边有一张四方的桌子,是我常常写作业的地方。记得小学毕业还去城里的补习班学英语,因为乡下的小学根本没有英语课。我买了便利贴,为了记单词,把贴纸到处贴在镜子上,桌边,想想那时也就学了几十个简单的单词而已。
奶奶知道我好学,每次大伯来也会夸我,还说这个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念书好。我每每听到当然很开心,也希望奶奶一直活到我有出息的那一天。
只是,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奶奶究竟是因为什么走的,我一时竟很难解释,也不想深究。只记得,也是这种深秋的季节,寒意阵阵,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的一天知道奶奶不好了。小时候的我木讷不会表达感情,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竟异常地淡定,我忘记了是否去屋里看了奶奶最后一眼,又说了什么,一切都模糊得没有一点印象,或许只有翻出当时的日记才能还原当时的情景。而我记得清楚的,也一直很自责的是,奶奶的葬礼上我似乎没怎么哭,不能说我不伤心,但那时我却故作坚强似的,没有一点眼泪。
很多的亲戚朋友来到家里守丧,家里有点乱,我依然每天去学校。最后的一天,按照惯例,要到街道上做法事,一切我都经历过却想不起一点细节。
奶奶有一只猫,养了好几年,感情很深,那是她留给我们的唯一念想,奶奶走后,那只猫也不见了,大概猫通人性,知道她的主人走了,不习惯那么多的陌生人。但它最后还是回来了,看起来有点落魄。后来我们一直养着它,直到我上大学,某一年回去发现它真的不在了。母亲说,它某天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它其实也老了,肯定超过十岁了,想来也是一只长寿的猫,大概追随着奶奶的脚步去了。
奶奶走后,我记得我们搬到了那间堂屋里,后来又稍微修缮,格局全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那个长长的火炕。奶奶在的时候,我也常常帮她烧火炕,有时莫名地冒烟,把我俩都熏得够呛。有时躺在上面回想起和奶奶一起度过的无数夜晚。那时的暑假,我总是嗜睡,一整个下午都在睡觉,窗外的杏子树越长越茂密,房子后面的池塘里传来蛙声,睡够了醒来,会看见奶奶安详地在那里,给我送来西瓜或吃食。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但奶奶依然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