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午后我做了很长的梦。
姑苏夜。我在金昌亭上听到有人弹琴。远处琴声清越,亭下流水潺湲。“是你弹琴?” “是。” “你叫贺循吗,你去哪里。” “我去洛阳。” “那我也去洛阳。”
夹岸的山是紫色的,风雨打在橹上。我手脚寒冷,心里却没什么尘滓,如炉火烛照。
洛阳太大了。贺循依旧弹琴,但琴声渐渐淹没在桃李蹊的清歌婉啭里。“无数琴声终将在权与欲里凋零,我也没有办法。” “吴中的鲈鱼肥了,我也饿了。”
恍恍惚惚。吴门秋草黄。金昌亭的廊柱倚得后背生疼,缓缓走下岸边。一人斜插柯亭笛,踏月而来。“遑遑何所欲,困苦以自怨。” “人言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我觉得刚好相反。” “我叫桓伊,你呢。” 不待回答,桓伊莞尔一笑,笛音袅袅,仿佛临水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下的桓伊面庞朦胧,但眼神明亮。
又一个冬夜。桓伊径直进门,拍落斗篷上的雪。“在读《典论》?” 我拨了拨碗里的莼菜羹,“现在不是很好么。” “我打算久住吴中。” “子野,苻坚的铠甲等着你收。” “有谢家小儿在,又不少我一人。只此一人,你不用吗。”
棋热指冷。桓伊接着说,“我新居门前萧索,你若不喜欢,就只辟一径。” 像是寒山转苍翠后春风偶然撩过的痒。我本想说,你不怕天下的王徽之们恨我,转念觉得唐突,作罢。“你的麈尾旧了,这个新的,送你吧。”
于是桓伊再没有来过。他换下的那柄旧麈尾,是多年前我从洛阳带回来的,据说卫玠用过。柄上的小字或许桓伊从没注意到吧,因为字迹由于多年手持已然模糊不辨。
“愿在衣而为领”。
后来,听人谈起,王徽之说,那笛音真美,就取名《梅花三弄》吧。王徽之还说,那笛郎拿麈尾的样子也美,像极了卫玠。
(End)
后记:
醒来想起贺循的结局,他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想让侍者帮他脱掉皇帝新赐下的华丽朝服。此时醍醐灌顶,史学家们头头是道分析的政治原因,或许都是错的。
他只是想着,吴江多风雨,金昌亭边的船上弹琴,如果穿朝服,会不会很奇怪。那个喜欢鲈鱼莼菜的吃货张翰,会不会笑话啊。
而桓伊呢,是珠玉在侧,朗然照人。耀目的光芒里,我看不清楚,也不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