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出了葫芦街,买了一付大饼油条吃了,又到徐家汇一家五金店买了两把木匠使用的凿子,用报纸一卷拿着,快步疾走来到广德坊6号楼。他在后门就听见屋里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心里不觉一怔。进门先看到薛金康已在后门拆锁,互相点头打了招呼。然后见有三个劳动大姐在灶间、客堂、楼梯处打扫擦洗。那婆娘在客堂里指手划脚的指挥女佣们劳作。胡缋生在屋里窜来窜去吆喝。他一见三宝到来,很是高兴地说:“木工器具我已放在天井里了,你先修大门吧!”
三宝笑着点了点头,就走向天井。看到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左右门板都损坏得很厉害,原来栓门用的那条木杠已断成两截。如果请一个有经验的老木匠来做,至少也得两个人工,更何况三宝不会做木匠活。他看着地上这许多木工工具发呆,心想:胡缋生既有这么多木工工具,肯定多少懂一点木工技术,弄不好自己马上就要露馅。他灵机一动,走到后门与薛金康一阵嘀咕,薛金康就来到客堂间对胡缋生说:“后门上的这把旧锁极难拆,我想叫小木匠来做搭档,两人合作先把后门搞起来。”胡缋生想了想,“如果这两扇门的活都铺开,到了晚上一扇也弄不好就糟了,还是先集中力量搞好一扇门再说。”于是点头同意了。
三宝帮着薛金康把旧锁拆下,又把新锁装好。叫胡缋生拿着钥匙试开,他非常满意。接着两人又合作修后门。薛金康到是能顶半个木匠,他们把后门卸下来敲敲打打,拆拆拼拼,一扇后门就很快有点像样了。胡贵生很是高兴,认为自己交了好运,能找到这样两个“价廉物美”的师傅,修理的事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俩去干,让我腾出手来,去办大事。他想到这里,就抬腿从后门出来朝外走。这一举动却使三宝和薛金康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这老贼要到日本宪兵队去告密。三宝正要张口叫喊留住他,只见胡缋生在5号后门停止脚,他轻轻地敲敲门,见没有动静再重重地敲打,还是没有反应。他发起火来又用手又用脚乱敲乱踢,还是没有人答腔。他想“这是最难捉模的情况,可能是没有人在家;可能是人都在里面,故意不开门;也可能是小雪已经送走,阿福没有了无法回答……各种可能性都存在,这样,自己就很难去检举他。但这样却把王大生店里的疑点价值提升了,凭着看到听到的许多迹象,请木村队长派几个人到老虎灶里好好搜一搜,甚至整条葫芦街都搜遍也何妨。再说到宪兵队还有二千元奖金要领,否则事过境迁,日本人来个不认账自己又能怎么样?”他想到这里觉得马上去日本宪兵队最重要的事,所以又回到家里叫了婆娘,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去商量这事。
再说三宝一见他俩鬼鬼祟祟,挤眉弄眼的上楼去,猜想老贼一定是为去日本宪兵队的事在和婆娘商量,不由心急火燎赶紧问薛金康:“这事怎么办?”
薛金康说:“首先要把这些女佣人弄走,这里如果人多眼杂,不可能动手。同时一定要设法拖住老贼,如果让他去了日本宪兵队,王大生一家甚至白福根一家都有会遭殃。”
三宝说:“我去只开这几个女佣人,你想办法去留住那老贼。”说完他就过来,对蹲在灶间地上擦粪迹的女佣说:“大姐,你怕不怕鬼?”那女人一听就竖起两条眉毛,瞪大两只眼睛吃惊地说:“哪有不怕鬼的?你不怕鬼?不过现在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三宝说:“这屋里就有鬼。我听说昨天这楼里就死了5个人,脑浆崩裂,血流满地,眼如铜铃,个个张着血盆大口。你想想,这前后门坏得这么厉害,不是恶鬼来踢,人哪有这本事呢?有人说,正午12点一过,鬼又要来了,我和老叔也怕鬼,正在商量想赶快走哩!”
那女人一听竟变了脸色,地板也不擦了,就到楼梯口,客堂间找了另外两个女佣,一阵嘀嘀咕咕,三人都丢下手里的抹布,要从后门出去。三宝说:“你们工钱拿了没有?”她们都摇摇头。三宝说:“你们赶紧拿点锅子、面盆走,这样就不吃亏了,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今天找不着你们,明天找着也没用了。”这三个女人一听正中心意,就七手八脚把灶间里能拿得动用得着的脸盆。钢精锅子、菜篮、水壶、热水瓶……等用品各人手里都拿满了,然后就一哄而散。
薛金康见了笑着对三宝说:“你这小子,看不出真够损的!”
“对付坏人还能讲老实?我们今天要和这条毒蛇斗,得好好动动脑子才行哩!”三宝说。
薛金康把如何留住胡缋生的办法向三宝一说。三宝笑着点头同意。两人赶紧跑到前门拿起木尺,装模作样的量尺寸商议如何修门。
不多一会,那两个狗男女下了楼。胡缋生一眼看不到几个女佣就叫起来:“人呢?人呢?三个娘们哪里去了呀?”他边叫边走到薛金康处,向他询问那三个女佣去了哪里?薛金康故作诧异的说:“刚才还在的呀,我们到前门来商量这扇门怎么修,就没注意她们什么时候离开。”胡缋生又问三宝,三宝只是摇头,回答得更简单“不知道”!这里正在说话,猛听得那婆娘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哎哟,哎哟……那几个天杀的娼妇嗳……把我的水壶、热水瓶、面盆、锅子……都拿跑了……这班强盗、贼、良心这么坏呀……”胡贵生一听气黄了脸,马上赶到灶间去看,果然许多家什都不见了。那婆娘和老贼奔出门去追。还没追出弄口,又退了回来。他们想到了家里还有二个修理工,如果也学那几个女佣,那拿走的就可能是家里更价钱的东西。两人只能骂骂咧咧,回到家里,见两个工人还在专心 研究如何修理大门的事,才算把心放下了。
胡缋生夫妻俩坐在客堂间里生闷气,互相责怪斗嘴,红口白牙把几个女佣骂了半个钟点。男的一看手表,已到10点半,他当即站起来对女人说:“我马上得出去了,你管好家,不要离开!”
“你下午3点再去不好吗?这里的木工,铜匠活计我又不懂。”那婆娘有点不乐意噘着嘴巴嘟哝。
老贼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蹬着脚吼叫:“又懒又馋又笨,都是你闯的祸,就说这擦地的事吧,你不可以自己动手呀?这点小事还找了一帮子人来,拿走这些家什至少得值一百元钱。我现在出去是办一件大事,去迟了,老母鸡变鸭就完了!”说完转身要走。
“老板,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刚才我们正在商量修大门的事,里弄里有几个女人来这里看看,她们走的时候好像说什么来着?小木匠!她们说什么来着?”薛金康编不下去了,示意三宝接口。
“她们好像说:‘今天晚上6点钟再来倒马桶……’这话我也听不懂。”三宝故意把话说得藏头露尾,越法像真的一样。
胡缋生一听就懂,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暴跳如雷:“我操他们祖宗十八代!反了,反了!真是无法无天了!昨天晚上他们来倒粪,我忍了,现在还想爬到我头上来拉屎?没门!好,好!他们不仁,我就不义,我现在更要到宪兵队去,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他气得语无伦次,当着外人的面,露出了汉奸的嘴脸。
薛金康原来想用这条计来拖住胡缋生,谁知现在反而帮了倒忙,他竟铁了心,非去不可了,现在咋办呢?一时急得全身冒汗。旁边的三宝这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和,一本正经地对薛金康说:“老叔,还有件事,你怎么忘了?好像有一个姓什么的日本翻译来过,说他们的队长上午去市里开会,叫老板今天下午3点钟去领啥子奖?”
三宝这句慌话起了作用,把这匹暴跳如雷的劣马勒住缰绳,停止了脚步。胡缋生半信半疑地盯着三宝看,然后问薛金康“真有一个日本翻译官来过?”他认为薛金康年龄大,长相忠厚,信得过。薛金康点了点头。这个诡计多端的老贼想了想又冒出一句话来:“这翻译官既然到了这里,为什么不上楼找我呢?”老实敦厚的薛金康无言以对,只能埋着头锯木头,脸上淌下一滴滴的汗。
三宝这时却轻松地扑哧一笑说,“翻译官本来已经走到灶间了,没想到踩了一脚的屎他挺生气,脸一板,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薛金康也被三宝这句谎言逗笑了,他在笑三宝这小子,头脑里真是装了一个轱辘,一转就是一句天衣无缝的谎言。
胡缋生见从未笑过的薛金康笑,以为他想到那翻译官踩了一脚屎时的窘相而笑,于是就相信了,也跟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但老贼还是心神不定地在客堂里走来走去。他在想:“日本翻译官是得罪不得的。他如果心存刁难,只要故意翻错一句话,自己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现在他踏了一脚的屎,心里肯定不痛快,我还是当面去向他赔个礼,也好消了他的气。同时,下午木村到底几点钟接待我又能讨得个准信儿。反正这里去宪兵队只要20分钟的路程,多跑一次有啥要紧?”他想到这里就冒出一句话:“反正路不远,我还是去一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