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我看完很感动,回味了许久。感性上,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平静之后,从理性角度,我很好奇并想探究,这部电影为什么让我如此感动。
大部分好的艺术作品背后都有强烈的情感,创作者通过手艺(旋律,图画,文字)将其传达给受众。《路边野餐》也是。从我有限的品味来解读,我觉得这部电影有很重要的两个元素:梦和诗化。
1.梦
梦是电影里多次运用的载体,尤其是那个长达40多分钟意味深长的长镜头之梦。
整部电影我情绪最激动的有两个场景:一个是在其中一个梦里,陈升问哥们:"我问你张夕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她,在里面特意学了一首歌。"哥们说:"嫂子去年就病逝了。"另外一个是在长镜头结束时,陈升问送他的小哥叫什么名字,小哥说:"卫卫。"
为什么是这两个场景呢?
首先先来看看梦这个东西。梦我认为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体验之一,它连接现实又超越现实,触不可及,令人欲罢不能。而对于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来说,梦是在世与离世的人共同的乌托邦(温柔乡)。所有欲罢不能的重逢只能出现在活着的人梦里,逝者的音容笑貌与感情同样真实。
而梦同时是人现实潜意识中强烈的情绪的投射,在梦里这些情绪会更加强烈。如果你现实中压力大,你一定梦见过考试题目都不会这样类似的场景;如果你失去过至亲,你一定梦过亲人归来你满心幸福;如果你正拥有着或向往爱情,你一定梦过一场奇妙又甜蜜的邂逅;如果你现实中讨厌一个人,你一定梦过与人争吵并且怒不可遏。梦里的这些恐惧,思念,甜蜜和愤怒,都异常的强烈,甚至放大很多倍。最后,梦还有个特点是,你身居其中,但你不知道这是梦,直到你醒来。
所以回到那两个让我触动的场景。这两个场景都是梦结束的时刻。
第一个梦里,陈升梦见自己出狱,坐哥们的车回家,梦里他以为妻子还活着,他很想她,直到哥们说嫂子去年已经病逝了,陈升醒了,我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
第二个梦,在去镇远接卫卫的途中,陈升通过摩的小哥邂逅了长得像自己妻子的洗头妹,在乐队的配合下,为洗头妹唱了那首在监狱中学会却没有机会献给亡妻的《小茉莉》,并将《告别》这盒磁带赠予她并与之告别。最后在去火车站路上,陈升问摩的小哥叫什么,小哥回答:"卫卫。"这时陈升的梦结束了,我也从这长达40分钟的长镜头中醒来了,意识到原来这是一场梦。
梦最让人难以释怀的地方是,梦终究会醒。尤其当梦充满美好的体验时,梦醒时分,梦境与冰冷现实的反差总会令人唏嘘不已。
电影中的梦好似导演给观众也造了一个梦,让我进入陈升的潜意识,体会到他梦境里放大了无数倍的情绪,然后让我随着陈升梦醒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一同醒来。
这种借助梦的形式,以虚衬实,辅以长镜头的技巧以及巧妙的非线性叙事,相比直书现实和感情,产生了巨大的感情张力。
2.诗化
导演爱写诗,这部电影深谙诗的美学。
我从小也喜欢诗,觉得美,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直到读阿城的《闲言闲语》。他说:诗是什么?“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无一句不实,但联缀这些“实”也就是“象”以后,却产生一种再也实写不出来的“意”。
阿城将这种意境美用直白的语言解释出来,不过他举的例子还不够典型,我以我很喜欢的一首诗为例:"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天寒地冻,要去的苍山还很遥远,于是准备借宿,这人家的狗却误以为"我"是归人,此为"象"。而诗人心中对家的思念直抵读者心中,此为"意"。当你思乡时,我想你可能会共鸣。
这部电影也是,从主线感情来看,整部电影几乎没有直书陈升对亡妻的思念,甚至都没有在现实时空中介绍妻子的情况,只是在梦中对洗头妹讲述了"朋友"亦即自己的故事。
但《路边野餐》讲了一个很有意境的"象":"我"与你相识于舞厅,筑巢于瀑布旁,我们听不见彼此说话,我们只跳舞。"我"不会唱歌,也从不唱歌。后来你生病了,"我"找兄弟借钱替你看病,之后为了报答兄弟,帮兄弟出头却入狱九年。在狱中,"我"学了一首儿歌,想唱给你听。可是你却在"我"出狱的前一年病逝。那之后,"我"总会做梦,直到有一天,"我"在梦中遇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孩。"我"将这首来不及唱与你的歌献给了她,并送给她一盒磁带:《告别》。
于是,现实中备受煎熬的思念和追悔都在那首《小茉莉》与《告别》中宣泄了。"我"失去了很多,"我"希望时钟像飞驰的火车窗外的逆流的时钟,现实回退到所有毁灭前,但是,梦终归会醒,那么"各自曲折,各自寂寞,原来到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吧。这背后的“意”——感情,浓烈而意境深远。
所以我想我之所以感动,就是因为电影饱含的感情如此普世,如此真挚;同时的表现的方式又如此具有张力,如此有意境。如诗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