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刚被一场大雨侵蚀过的后街一片狼籍，昨日还在肆意绽放的牡丹花现在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几个干瘪的花苞。
掉落在褐色泥土上的花瓣仍旧娇艳欲滴，浑然天成的娇贵气使她在泥泞中依然美到不可方物。
后街深处的洗衣坊里几个做事的婆子絮絮叨叨的扯起了八卦。
“诶，你们听说了吗，红袖坊的茶肆里来了一个说书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新来个说书的嘛，那个茶肆每隔几天就换人。”
“你个死妮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被打断话茬的婆子放下手中衣物，沾了皂水的湿手甩了接话那人一脸。
随即顺手拔了根小木棍惦在手里，装模作样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那个说书的我见过，带着副黑色面具，可是脸上的伤痕根本就遮不住，怪可怕的，说不准是在逃的通缉犯呢。”
“这个也不好说，谁知道呢，还是干活吧。”
“就是就是，干活吧，等下被发现又要扣月钱。”有些胆小的连忙转移了话题。
婆子们各自拿了家伙什散开闭口不再论这个话题，她们都知道，有关政治的一切字眼都不能提及，一旦被发现不仅要扣工钱还要吃棍子的。
不远处，燕语莺声时不时从红袖坊的茶肆里传了出来，轻柔细腻的吴侬软语使人听了禁不住止步想进那神秘之地一探究竟，一般人在门口徘徊莫测后却又只能悻悻离去。
红袖坊，当今最为风雅之地，能进入的都是文人墨客，皆能与主人应如是吟诗作词几首，最不济的也能讲几个有趣的故事逗大家开心，这新来的说书的吴月泽，就凭得满嘴吊人胃口的故事在红袖坊占了一席之地。
“我料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是姑娘，你这名字怕不是从此诗里得到的启发吧。”吴月泽嘴角笑盈盈地递了杯温茶给刚唱罢的应如是润嗓。
“你若是取下你这面具，我就告诉你了。”应如是轻抿了口茶。
“我怕取下来太帅，使在座的各位心生自卑，这样不好。”吴月泽大言不惭道。
“哈哈哈哈，月泽兄，我们太想看到自己心生自卑了，你干脆就成全大家吧。”赵蒙生煽风点火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吴月泽轻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正言道：“行了行了，彼此留点神秘感是保持感情的最好方法，不如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众人一听吴月泽要讲故事便不再闹腾，静静地等他开口。
“两处伤心一种怜，满城风雨妒蝉娟。今天讲的故事中这主人公呐也叫如是，不过是柳如是，自古红颜多薄命，且听月泽给诸位慢慢道来。”
大才子陈子龙屡次名落中山后，心中不爽，就来到青楼里借酒撒泼，酒壮怂人胆阿，何况这陈子龙本身就有着愤青的潜质，便趁着酒意在那可劲的吐槽录取制度，并发誓不再考取功名时，激烈的言辞不知不觉吸引到了当时的名妓柳如是。
一位是考场失意的愤青官二代，一位是身陷青楼的文艺女青年，二人都颇有些才气，你一首诗，我一首词，几个来回切蹉后，就这样认识了，并成为了彼此的知己。
柳如是生来心高气傲，不屑与富商巨贾王公贵族逢场作戏，却被陈子龙经世为怀的豪情所倾倒，不觉成了陈子龙的小迷妹。
“公子空遗芍药花，美人自爱樱桃树。”经过数年的友好交往后，二人的关系也日渐升温，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便以诗向彼此透露心意，随地酿成一段佳话。
“可惜的是……唉!”吴月泽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讲下去。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赵蒙生饶有兴趣地问。
“惹起鸳河半江水，然人自此不胜情。春光固然美好，可有情人终是难成眷属。”
陈子龙早已是有家室之人，名门正派，壮志未酬，发完牢骚顺便抱得美人归的他再度进京赶考，看来当年说过不再图取功名的话陈哥果断选择性遗忘了。
当儿女情长与个人理想交织在一起，本来很让人难舍难分的事，柳如是在不舍之余鼓励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陈大帅哥在感动的难以忘怀时毅然决然扭头踏上了去往仕途的大路。
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相见。陈子龙转眼便寻了新欢，仕途之路也是一片光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抱负，成了民族英雄。
面对被心上人所辜负的柳如是，并没有像平常女子失恋时寻死觅活般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紧锁眉头提笔写诗。
“丝丝碧树何曾卷，又是梨花晚…那时娇面。做了断肠缘…”写完这首决绝诗的柳如是，不再为旧思所困扰，改了名字后，继而云游吴越间，后来嫁给了年近花甲的探花钱谦益。
明朝的辉煌走向了历史的尾声，清朝拉开了新的历史篇章。陈子龙等义士在起义未果后，被捕入狱，押送途中经松江境内跨塘桥时，陈子龙乘守者不备，投水以死，留下一世英名倍受后人赞仰。
柳如是不愿成为亡国奴，钱谦益病逝后，便也投缳而死，并在遗嘱注明要“以索悬棺而葬”之句。死也不肯沾一丝清朝土地，气节超然，也被后世所敬仰。
“这英雄末路，红颜化为枯骨，实在是令人惋惜阿，倘若这陈子龙不寻新欢，功成名就时再与柳如是续写良缘，结局会不会就没这么凄凉了。”一位坐在角落里捋着扇穗的小生发言道。
“非也，非也。”吴月泽摇摇头卖着关子继续道。
“陈子龙乃是传统士大夫思想，当时的柳如是再怎么知书达理，终究是风尘女子。已有家室的他固然再留恋柳如是的才情，也不会因此就结秦晋之好，毕竟就算纳妾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再不济也得是个正经人家。况且心怀天下的人是不会被私情所困的，不然之后的抵御外敌又要损失一员大将了。”
坊主应如是缓缓走到窗前，将零落在窗台的残败花瓣放入花盆里。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柳如是这般的结局是最适合她的。生逢乱世，苟且就要背负骂名，平常心对待也躲不开其他琐事自找麻烦，这样去了倒也落的清白。”
吴月泽笑笑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之所以是这个结局，其实这些人都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