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三不嫌弃这份工作,他反而觉得这份工作其实很高尚,人固有一死,生前人们和你亲亲热热,死了也就有家人能送送,有的,连家人都没有。
“活人有人样,死人也得有个样,我得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那五具尸体送过来的时候,武老三看着那一个个年轻的身体,心里疼的有些发酸。武老三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一个相熟的司机拉过来五具尸体,都是男孩,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一个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四个死于烧伤,拉过来的时候,师傅扔下就走了,武老三看着那些稀稀拉拉还淌着水的帆布袋子,一个下面还伸出一段烧的像枯枝一样的手。
秀莲刚切完白菜,一边擦着手一边站在一边看,“这咋回事。”秀莲问,“不知道,先搬进去把。”
武老三喝秀莲把尸体搬进了停尸间,放在最边上的位置。想着往出搬的时候,方便一些。
武老三当时死也没想过,这五具尸体,在这一住,就是15年。
后来很多年,武老三有点什么好吃好喝的,或者逢年过年都会整一份摆在停尸间门口,再后来,武老三单独弄了一个铁柜子放这五具尸体,贡品就放在铁柜子上面。有时候,还给摆上点酒,武老三觉得,年轻人,都爱喝酒,得给整点。
有时候,秀莲也干这活,摆酒摆菜的时候,还会念叨几句,说孩子们啊,又一年啦。
这五具尸体来历很曲折。
尸体搬来第二天,武老三打电话给那个司机师傅问咋回事,师傅含含糊糊的说了句,就先放你那吧。
后来时间久了也没人来领,武老三就又给司机打电话。司机也不说,武老三一生气,就找上门,司机这才跟武老三说了。
武老三听完,气的半天没倒过气来。
这是五个横死的人,也就是说绝对的死于非命。这五个孩子是一家洗浴城的服务员,老板那天把员工都赶回家,说有事关门一天,这五个孩子没买到回家车票就偷偷跑回洗浴城里的宿舍想对付一晚上,结果这个老板是想骗保,自己拿汽油把洗浴城那二层楼给烧了个精光,这几个孩子也给烧死在里面了。案子破了,老板进了监狱,法院判给这五个孩子家属每人两千块人民币赔偿。
家属不答应,说一条人命才两千,乡下也没这个价。
但事实是,连这两千块,家属也压根没拿到手,因为那个老板确实没钱。家属们联手提起了民事诉讼,案子复杂,取证周期长,很久也没结案,这几具尸体也不能火化,家人没办法,给那师傅塞了点钱,就送到武老三这了。
因为方圆十几里,也就武老三这一个太平间。
司机师傅给了武老三一个电话,是其中一个死者的家属。武老三打通了电话,那家属是其中一个死者的父亲。
他说,他叫张峰勇。
张峰勇接到电话赶到武老三这,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开始嚎啕大哭,武老三吓得不行赶紧扶他起来。
张峰勇不起来,拖着武老三的裤腿子说孩子们是真可怜,他就想这官司结了之前,孩子们能先有个安身的地方。等官司有结果,马上就入土为安。
武老三看着张峰勇,一米八多高的壮汉子,大概不到五十岁把,两鬓斑白,哭的不成样子,武老三一咬牙,想想,算了吧。就先放我这吧。
张峰勇后来总会来武老三这,一来二去,两人还成了朋友。张峰勇跟武老三说,自己的儿子叫张乾,20岁,长得很帅,当初说要来城市打工,家里死活不同意,那孩子偷跑出来的,还留了纸条,说赚了钱,就先给爸妈都买个新手机。孩子烧死的消息传回家,张峰勇的妻子当天晚上就精神失常了。
张峰勇说自己听到消息的时候没哭,他把工作辞了,专门给儿子讨说法,“我知道我儿子死的消息的时候,没哭,孩子妈哭脸也眼睛肿的像桃,我当时就想,我不能哭啊,我是他爸,我得给我儿子讨说法。”张峰勇说后来在太平间看到儿子尸体,张峰勇就崩溃了,“我来来回回认了三遍,这五具尸体挨个看,挨个摸,都看不出哪个是我儿子,那烧的哪还有人样子!”张峰勇说一次哭一次,武老三就得安慰他。
张峰勇是坚持等到最后的家属,也是来的最勤的。他每次都跟武老三说,请你一定帮我看好我儿子的尸体啊。武老三每次都使劲点头说,“放心吧,我武老三说话算话,做人的有人样!答应人就一句话一个钉!死都不能松口。”
张峰勇几乎每年都来,拎着家里的土特产,带着点西红柿当干粮,衣服鞋子都破的不成样子,武老三后来还去过张峰勇家里,他工作早辞了,房子是个平房,墙上都是裂缝,四面漏风,他老婆每天精神恍惚,天天手里拿着菜刀屋里屋外的走。
武老三实在看不下去,给扔了点钱,转身走了。结果张峰勇来看儿子的时候,把钱又拿回来了,他说,我还欠你钱呢,怎么能要你钱。
他们确实欠武老三钱,停尸费,一天二十块。
后来,有几个家属也陆陆续续找到了武老三。
那天武老三在门口晒被子,看到一个老太太一瘸一拐的过来,还以为是来看尸体的,结果她看到武老三,就给跪下了,说谢谢你还冻着我儿子,我今天才知道我儿子冻在这。那个老太太拿出皱巴巴的一个纸包,里面一堆零钱,她塞给武老三“求你帮我看好我儿子!”武老三停了好久,才伸出手。
他嗯了一声,对老太太说,您老放心吧!
这一天,距离五具尸体到武老三这,已经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