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工厂就像巨兽,它把应该吞掉的东西通通吞进嘴,通过咀嚼,消化变成产品。
小张来到“巨兽的嘴”前,从今天起,他就是这里的职工了,这家是镇上工资数一数二的企业,他穿着崭新的鞋踏进“巨兽的嘴里。”
这双鞋很漂亮,纯牛皮制作,全身棕色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粗壮棕色的线勾勒出做工精细的线条,甚至鞋带都独具匠心。
班长领着小张在工厂里看看,机械手臂飞舞,从机床里拿出一件又一件的半成品,放在传送带上,传送带缓缓向前,两边有的安装零件,有的打螺丝钉,有的点焊,密密麻麻,人头涌动,排向车间尽头。
班长看着小张崭新的皮鞋有点挑衅地问:“怎么样,干得了吗?”他偷偷舔了舔嘴唇。
小张说:“什么岗位工资最高?”
班长领着他往车间里面走,路上的女工偷偷瞄着漂亮的皮鞋,手上的活儿却不停。
小张只闻到一阵刺鼻的油漆味,就觉得喉咙有点堵。
班长说:“这里的工资最高,而且到点准时下班。”
小张说:“就它了。”
班长笑开了花,从里往外数,能看到他第四颗烂掉的后槽牙。
班长说:“小伙子你结婚了吧。”
小张说:”嗯。”
小张就留在了喷漆房,穿着他那双漂亮的皮鞋,开始了第一天上岗。
工作很简单,老师傅教了不到俩小时,小张就干的似模似样,他穿着双漂亮的皮鞋,第一天滴上了一滴油漆,小张下班后十分爱惜擦去,用鞋油和棉布仔细擦亮。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吃饭时听说A11机床的传说,有个小伙子的头永远留在模具里,每到夜晚谁瞌睡谁就能见到一个没头的小伙子找头。
有人偷偷对班长说,那个穿漂亮鞋子的,工作不怎么样。
有人说谁和谁因为一卷胶带打破了头。
……
小张一如既往,鞋子上油漆点越来越多,轻快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漂亮的皮鞋变成了花斑皮鞋,渗进缝隙的油污怎么擦也擦不掉,它再也称不上漂亮。
不过这真是双好皮鞋,尽管小张回家有时候鞋没踢下来就倒在床上打呼噜,鞋脏了,还是照样结实,耐穿!
只是鞋底每天与地面接触,当初漂亮的后跟越来越平,越来越光。
多少花谢了又开,多少人来了又去。小张成了老员工,像他脚下的鞋子一样,有着坚韧的品质。
一天下午,班长交代小张去机床上修机器,小张穿着他的老皮鞋就上了。
不一会儿他下来了,摔下来的,脚底打滑,又被管道拌了一跤,冲量太大,空中强力转体,手臂和膝盖先冲在地上,接着死命抬起头,地上有个突起的螺丝钉,接着下巴与地面零距离接触,摔的很响,逃的很惊险,幸亏不是后脑勺…
懵了一阵,才感觉疼,胳膊,膝盖,下巴,牙齿,血,滴答滴答地滴在乌黑的地上。
小张用尽力气呼救,有个女工焦急地看着问有事没事,手上的活却不停。
小张自己爬了起来,腿还颤颤巍巍的疼,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血滴在老皮鞋上。
更多流水线上的人看到了,焦急地问有事没事,手上的活却不停。
下巴一个别人能看见白茬的口子,冒着血,XX的你们说有事没事。
小张总算找到活着的人,去了医院,胳膊腿都没事,下巴缝了缝。
小张换了新鞋,和其他员工一样,布鞋,便宜,轻便。穿上它,小张成了工厂真正的员工,他现在也会和别人因为一卷胶带动手。
那双曾经漂亮的皮鞋,躺在垃圾箱里,消失了。
这里的人也是同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