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

认识陆离已很多年过去,但一直未曾会面,几年前的冬至,说见上一面,先前我们仅是网友,想来快十余年间的光景都未得见,值当时养病期间,无别事可做,便也说好,但不确信具体到哪一天。
当时我正乡村老家休养,看着冬日里早朝的冰霜铺满一色青绿的麦地,像撒了层盐样,如此的空气呼吸间也有些别样的凝瑟。而在小时遇到这样的季候,稍微早起一些,还可以在大白菜空隙间看见耷拉着头躲冷的鸟儿,死眯羊眼的打盹,但直到如今一只都没逮到过。
淬了霜的白菜吃起来又是那么的回甜而甘口,并着她先前几年送我的一块腊肉,炒上一盘,更具别样的美味,但那被熏得黢黑的腊肉由于来得过于别致的意义,我也没舍得太过于糟蹋,真正就受用过两回,我也便想起了她有些小傲娇的话“俺家这猪打小便是喂米糠及碎米长大的,肉嫩着哩”经口一过后,确实如她所说一般,肉质细腻也不算得肥腻,而跟我们这边肉质却实是天差地别的。一扯到肉,这却又常常让我不自觉想到我已过世的奶奶,尚还记得她的轻骂“现在婆娘,真实懒得要死,以前新媳妇不会煮猪食不会做饭,那肯定是不行的,你像我,以前整个公社食堂两人做四五十个人的饭,早上生完你二大爷,下午就下水插秧,那些年多遭罪,看看现在的肉,都成什么样,这能吃得成吗,以前我养的肉出来都是巴掌的膘,可瞧瞧现在,三指都没有,那不煮它能吃得下去吗,你不认真对待会有好肉吃嘛,扯鸡毛哄鬼呢!一个个都是半夜里醒鼻涕,乱甩!”也可怜曾经他们的艰苦,包括父亲确是她上厕所时生下掉厕所里在捞起来的,总庆幸当时茅坑里浪着的青蒿杆子,不然我将是不存在于世间了。
后这未舍得吃的腊肉,便用刀破了穿口,找跟绳挂那老屋椽子上面了,后家里打电话来也无意间提到,说村里那不干正事的野猫不几天就全部吃得精光,想着算了罢,总算是吃过一些,也不枉陆离的心意了。
想着这些长久而遥远的碎片便决定坐上了进城的车,又从城转车到了昆明,又从昆明买了前往陆离城市的车票,便看着那幕幕流隙于车窗的事物及记忆一一都一并退去,我已很多年未出过远门,听闻人死后要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寻脚迹的,年轻时候奔波的太过于遥远,想来等在寻脚迹时候又会更加的累人了。
而寻她这一程,也近于是相逢的最后一程,只为了相识一场的交代,有些人你这辈子注定无法时时相见,但能偶尔记起,也算是幸事一桩,有时候难得的从来不是情意,而是时间的考验。
见她的时候,没多少喜悦,心情也平静,只相对一笑,便寻了个吃饭的地方,她来这陌生城市已经很多年,其中诸多事情及内幕我不得而知,她也未曾跟我提过。
但隐约间总觉得我们还有些隔阂存在,也便在曾经聊天时,她总更多迫切的否定我的意见,我也常常为之揣测,有时候都怀疑是否自己真的是过于的难以沟通。
闲聊还是重复而深入曾经的话题,于她而言,我算老baby了,她也曾说自己喜欢跟年龄大的人交流,而我记得我们扯得最多的便是病这个问题,我偶尔神经紧张便会偏头疼,她便跟我讲病理机制及发病的原因,包括用药,我也倒新奇,在本不是医学生的前提下,还说得有理有据也不简单。
后也才知她的故障远远要严重的多,年龄不大:肥胖,三高,痛风,糖尿病……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就天天用胰岛素,真的是人生的一种悲剧,自此我对肥胖的认识在上了一个台阶,但好在她总那么乐观与坚强。
随后我旧疾发作,开始抨击这世间世俗的悲哀,大概我都喷得快近于秃头如今依旧死性未改,让她觉得有时候近于厌世或是愤青。她却不那样,而是迂回的战略,这也是我跟她未达成一致的地方,她喜欢权衡,而我虽然大她不少,但她的方法是我永远不能求全的,同时在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极度鄙视的,我也固执的认为我不曾改变得了世界,但这个世界也不必改变我,我不太想遵循一些自己本就厌烦的规则,后多几次都接近锋芒的碰撞,为了不加深这样的碰撞,出于她是女性的出发点,我只得边听边应:表示理解,嗯,好像这样也没毛病……多半为了应付而打起了哈哈,等回头气过了又翻出来回嚼想想,冲突唯一的好处,便是能让人予思考。
“你看看,真烦这种猜忌,无端的猜忌”她给我看了眼她手机页面。
“这谁?”
“这我爹”
“我以为你对象……”
“没对象啊”
“家长这样问倒是正常啊”
“我好想结婚啊,好想有自己的家庭”她忽然仰天长叹。
“……那你爸不是给你介绍了吗”
“我不想回老家,有这样的父母回去有什么意思啊,我妈也是这种”
“我看看说的啥”我有些好奇的接过看,只见他爹发问:你在哪里?她回:在跟朋友打电话。又问:竟骗我,你妈那头骗我,你也骗我,打电话还能回信息,再说了有啥电话能一个劲的唠,我这么好骗吗?宝贝。
我暂时未能察觉其中的异样:“意思他们都在老家吗,那你不回去他们老了怎么办,你要考虑清楚啊”我提醒。
“你可能不是特别清楚我原生家庭的情况”她呷了一口茶有些寂然“他们现在才五十,勉强五十,至少还有二十年才到你说那步,我要是现在就回去,这二十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你知道吗,我妈当初为了省点打麻将的茶水钱,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她把我去给那老板墙兼!这事我爸晓得,你知道我当时几岁吗?我才六岁!你说这种家庭是你你愿意回去吗?”话毕她别着脸深深望向窗外,噙着快要滴落的泪珠。
沉重而窒息的阴郁,这一刻让我有些茫然,我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沉重得让我有了强烈的负罪感。
“所以,你遇到这样的家庭,还想着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吗?她以前打我,把我头直接按在尿筒里面浸,大冬天的让我跪在大雪地里面,用实木榔头打我的头,我跟你说的这些都还不到百分之一,你能体会得到我的感受吗?完了我被侵范的时候,我跟她说了,你猜她跟我怎么说?她说我就是个搔泡的篮子,养焊的老婆,自己上门让人稿。也就去年,他们闹离婚时候,就拉着我,我说到这些事情,他们都不承认了,拼命的甩锅,这才是最可恶的。
她一天天只会吸我的雪,就让我给她钱,有段时间我刚离职才找到工作,她让我每月给她三千五,我自己还要还房贷,女人对同类的恶远远大于男人对异类的恶,我现在的这指头残废,就是被她打的”说罢她伸出右手畸形的小指立于我眼前。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爸一这么说我就会这么生气,他以前从来不管我,他看着我挨打从来不管,她拿砖头扔我他都不会拦一下。
而且你知道特别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我九岁之前是特别瘦的,那时候她就给我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吃完以后她又不准让我动,然后就导致了我现在这样,等大前年我回去的时候提到这事情,她反而乐呵呵的说你怎么突然那么胖了,她永远不觉得她对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她也永远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带来的后果。”迟来的啜泣将我淹没。
“你看看吧”她又把电话递我眼前。
只见他爸给她发的消息:我看你妈又没在了,这又是出去嘚瑟你去了。她回:你爱咋滴咋滴。她爸回:你这种态度会被人瞧不起的,真的,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能叫人家在后面说你,你就活该”。
“所以你平时能听得出我对我父母有很深的意见,难道不应该吗?我做不到那种以德报怨,但是他们现在还在这样,你觉得是你,你会怎么做?”
究竟是什么样的观念才能导致一个人变得如此残忍,我不禁想,只听得陆离继续说:“我就不知道了,这又是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了?他五十多岁的男人了,不会用洗衣机,桌子上至少三个菜才上炕,没有肉都不动筷子,一辈子没给任何人洗过一件内伊或者一双袜子,动不动就说你丢人,让人笑话。”
“你知道吗,我刚出生,我妈从产房推出来知道我是女孩的那刻开始,她就一直在对外宣称我不争气,我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争气到底是什么概念,到底争的是什么气,这是我能决定的吗?但我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也不算差,所以我觉得挺有资格,也有权利恨他们的,但是我一直劝自己跟自己和解了,但他们直到现在还一步步的逼我”。
“所以我一直为什么抗拒他们给我介绍的,因为他们给我介绍的是对于他们是有利的,但她们从来不会在乎我的死活,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别想拥有自己小家庭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他们对我的控制,我才能有我自己的生活。但也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遭遇,所以也影响到我的看法,如你所说的那种毫无保留的爱情我想我永远做不到,我需要特别特别的谨慎,所以当时我之前单纯跟你说那些问题的时候你觉得是我的原因,那么现在你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对吗,你还会鄙视我吗?”
是的,我也该为这份歉意而受到谴责“是的,我对你的误会过于太深,但是你不如试着大胆一些,与你的曾经一刀两断,只有这样才能是真正的开始!”。
“我就是一个被世俗牢牢禁锢的人,你说的我想我做不到”
“你需要给自己更多自由的空间,不管心灵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但这个东西,你要知道,你在这种牢笼里待了近二十年,而且是你整个人生定型的那些年,我就是一俗人”
“你现在更需要是自我的呐喊,冲出这样的牢笼,现在你已成年且自立,没有太多依赖,你应该尝试,有时的干脆才会迎来新生,你已经可以面对过去,那为什么不能面对属于你的未来?”
“谢谢你说的这些,现在我已经慢慢摆脱了他们,但是一想到这些我还是会手抖,你说冲破这个牢笼,呵……我在这样的牢笼里待了将近十七年,在那环境里成长起来的,现在提到这事情还是依旧难以平复,只能说我现在稍微好点,我也在慢慢的调整自己”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给我推紫色的意义了”
“对,它给我的触动很大,但是不敢在看的原因,因为不变的它始终不会改变,我们都是芸芸众生,本来就活在这样的牢笼里。
这几年,过年在亲戚家吃饭我妈也才能慢慢上桌,但不超五年,去我爷爷姥姥家,我不能穿一身黑,不能高跟鞋,不能涂口红带耳环,不能烫发染发。
这几年弟弟妹妹长大了,我才不用给那些一年才能见一面的亲戚端茶倒水,添饭倒酒,满脸堆笑伺候人家,处的好那还算是个情意礼节,关键没啥联系走动,而且那些大老爷们的喝醉了还手脚嘴巴都不老实,你能想象这是长辈做的事情吗?但即使这样你还得满面堆笑,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这样的冲击让我觉得异常的窒息,想来社会发展至今,那些刻入骨子里的悲剧依旧在延续,哪怕即使高知的知识份子,也无形深陷于其间。
悲哀的延续也是一种无形的绳索,从初始的束缚到最终的窒息,只因这从来被大众尊崇,也便觉得合理,而多人排斥,它便错误,似乎人打生下来,便在骨子里种下了这样炸裂且偏执乃至多少有些歧视的种子,伴随着生长,也伴随着消亡。我忽然想起某一日一小姑娘对我倾诉的纹身之苦,大抵是因年轻时图好玩,但如今才知自己一直被孤立,且从来没有解释的余地,看见的日月辰星都那么具有敌意,这其中不乏她曾经的师长,她的长辈,朋友……因在他们眼里,它便是一种不良的印记,乃至离谱一些的便又定性为不良少年,边缘人物……
有时候不禁苦笑,这善恶的判定也近于无端的荒唐,兴许所谓的大善人此刻还囚禁着猫儿狗儿的一生为其泛滥的爱心用自己短暂的一生为其正名与买单,而对于内心深处那真正纯良的选择,往往又不都能被看得到,真与假,穿梭而浮沉。
又不断的对自己估值及他人贴签上套,以如此的手段来迎合一个趋势,从而以换取更多的资源及空间,这涵盖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工作,恋爱,婚姻家庭……
也正如伤逝子君的灭亡不单单是物质的拮据,更多意念上的扼杀与崩塌,因在世俗的领域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在意识里把利弊刻满骨髓。又作为一种优良的传统,还在继续为其发扬光大。也如钗与黛一样,那纯粹干净的灵魂往往又为世俗所不容,还要间接对其扼杀,如此杀手,世间从来不缺的,不但砂仁,还大肆宣扬其砂仁之理念。
终明白了,我今之所立于世间这未灭的孤独及悲哀,它终还要延续很多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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