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直到靡靡回来开门。“我去买了个临时替代的手机,就是你那样的,下次要再有兔崽子过来偷,估计也看不上了吧。补办电话卡的程序太麻烦了,超级多的人在排队,真累啊。”她伸了一个大懒腰,幅度有些夸张,像一只四肢伸展的猫。“后来,顺便又去了宠物市场,”她冲我呲牙,“你猜我买了什么。”
“猫猫狗狗的……肯定不是。”哪有时间来照顾。
“不是,体积没那么大,小小的。”她提示。
“兔子?”
“再小一点。”
“该不会……”我坐了起来,“是老鼠吧?”
“哈哈。”她神秘地放声大笑,从身后拿出一个透明盒子,冲着我晃了晃。盒子里有水,还有两只小乌龟。
我起床,和靡靡一起洗盆子。我们把那只粉红色塑料盆洗得干干净净,再把两只小家伙轻轻放进去,倒些水,刚好能没过它们的爪子。靡靡喂了几粒龟粮,可两小只表现得并不感兴趣,它们更热衷爬墙,想爬出来。
“警察来过没。”她盯着想要越狱的小家伙们。
“来了。中午来了一个讲普通话的小警察,看起来像实习生。”我的午休正是被他给打断了,“他说做回访,填了张单子回所里交差。楼下不是有两家的门上安装了摄像头吗,我跟他去敲门了,不过没有人在,估计都上班去了吧。他说下午些会再过来一趟。”
“……噢。”她貌似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蹲下来,挨着她。我知道她的难过程度不亚于我,可是她比我顽强,尽管外面察觉不出,但她会给自己时间,不长,只需要一段恰到好处的时间,她就能说服自己,没必要为无法挽回的事物伤透脑筋。她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望像一湖安静的水,不动声色地倾泻下来,覆盖在小乌龟坚硬的背壳上。“怎么这么淘气,你呀,太顽皮了。”
两小只的性格反差挺大,一只安静,一只雀跃。一只踩在另一只的壳上,拼命想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吧,让你们自由一会儿,放放风。”她把它们一只一只地捡出来,“不过,只有一会儿哦。”
快六点的时候我们去楼下的馆子吃烫菜。我吃了很多蘑菇。
晚上八点多那个小警察又来了。我们再次去安装了摄像头的两户人家敲门。运气似乎有所好转,两家的人都在。但结果却是,一家说,那个摄像头只是个装饰,已经很久没用了。另一家说,最近几天电脑有故障,所以监控没开。
——
靠!
“我怎么感觉找回来的希望不大。”我重重地倒在床上。
靡靡点了一支烟,拿着手机翻通讯录,“我就没抱过希望。”她打电话给小超。这孩子我记得,就是上次“非职业搬家公司”那小伙,据说后来转行做电脑销售了。“两台,嗯,一样的吧,好,最快时间呢,后天吗,好的,嗯,再联系。”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脚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得快点解决才行,没有电脑的日子可真难熬。我也帮你订了一台,型号和颜色都是一样的,省得麻烦,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我懒散地摇了摇头。
“你心痛吗。”
“当然。”
“我也是。”
“你?看不出来呀。话说回来,你的电脑里会不会有什么艳照门之类的。”
“才没有!”她安静了一会儿,“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爸爸的照片在里面。”
爸爸。我听见她说这个词。靡靡的父母早逝,由养父带大。她现在提到的“爸爸”,不知道是哪一个。
我们关了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中我俩轮流翻身,偶尔会听见一声轻叹。
“呀。”靡靡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怎么了。”我也跟着起来。她把客厅的灯打开,到处寻找被遗忘了的两只小家伙。“我怎么能把你们给忘了呢。”她自责。
找了半天。一只躲在洗脸池下方的大花盆角落里,花盆里是阿仙种的蒜苗。一只躲在那辆沾满了灰尘的单车的前轮底下。这辆单车搬家的时候差点就放弃了。体积大,不能折叠,还重。当时小超一口气帮我扛上六楼。然后就一直摆在客厅里。我不会骑。
靡靡小心翼翼把它俩放回盆里,重新换了些清水。
我站在窗边,视线从如释重负的靡靡身上移开。中山南路的灯光太温暖了,夜晚的星球仿佛被同化成暖融融的橙色。我曾经有一个开农场的梦想。若是太沉重,有一个宽敞的后院也不错。如果我的羊群在欢快地吃草,我的狗儿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太阳底下睡觉,那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我没有庄园,没有地,没有院子,没有栅栏,没有树也没有草,没有羊群,没有狗。我只有我自己,
不,差不多,连自己都快没有了。这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虚无感。
警察再也没有来过。
一个人,一个清冷安静的下午。这样的日子真漫长。
靡靡上班去了,蔡敢带着阿仙去医院做产检。我和小超约好下午去拿预约的电脑。去人多的地方逛街,饿了,路边摊随便吃点什么。瞌睡袭来。药店门口免费测量体重。上称,惊愕,爆称。沮丧。最近这段时间胖了不少,拼命吃,即使很饱了,也还会把食物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电脑拿回家,搜一部旧韩剧消磨时间。二十七岁的苏志燮,俊朗的面容,修长的手指,帅得令人抓狂。可是现在我抓不起来了。盘腿坐在床上,一边绣着十字绣。是靡靡送给我的,或许是担心我发疯起来会砸碗或是冲冷水吧。她还非常善解人意地知道我钟意栽满花草的家园的图案。小园香径独徘徊。
被偷走的电脑里有准备参加新人比赛的小说提纲和几乎快完本的底稿。没有其他的拷贝。全给偷走了,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留下。要复制出来是完全不可能的。尽管靡靡一直在鼓励我,小说可以重新写,就像你的生活,全部可以从头来过。璀璀,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她知道她用了《春光乍泄》里边的台词吗。
“花会盛开。你也是,璀璀。”
渴望曾经向往的那些温暖能在笔下生辉。心如此,又怎能违背。亲自经历,并习以为常。才知道,那是一条必经之路。苦难亦是财富。而我却不知道那些茫然的未来。我会尝试着,带领你去看我看见的世界。
“我想知道你那天跟吴莉娟见面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谈不上,很平常的,就是一起吃饭。她喜欢蒜薹炒腊肉。对我来说那太难吃了。”那天我沿着河边走,再次见到那只断了牙的大象,还是合影了,可能是衣服颜色比较深的缘故,容颜苍老了许多。走进公园,找个石凳子坐下。过了一会儿她说她到了,就在公园门口。车是深灰色的,还说了车牌。
“她是谁啊。”
“庆辰出轨的对象。”我轻描淡写地说。
“啊?”靡靡总算把头抬了起来,她正认真地下载动画片,“是怎么回事。”
我无力地呵呵,细想起来,我从未对靡靡说起任何关于庆辰的不好的事,“他认识吴莉娟比我早,那时候他刚上大二,当时那女孩儿在东莞打工,两人是通过共同认识的人交换了QQ号和手机号,然后就一直聊天,也会打电话,还开视频聊,也算是见过面了。说实话,她挺可爱的,小巧玲珑。”
“那么他认识你之后呢。”
“也还联系着啊。至于频繁到什么程度我就不得而知了,有次无意中翻到他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怎么说呢,字里行间透露的暧昧瞒不过我。为了这个,我和他吵过,他的解释是,开玩笑而已。”我点上一支烟,“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顺利。庆辰完全处在被动,连每天的电话都是我主动打给他。我心里大概明白一些什么,可就是不愿意承认。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恋爱了半个月。后来他主动提出分手。”
“啊!为什么!”靡靡激动得大叫起来。
“他在电话里说,我们分开吧。不好意思,我对你,不在状态。‘不在状态’,即使他不说,我也早有觉察。我痛哭流涕地挽留他,他好怕我会缠着他,于是他说,‘我要结婚了,是老家那边,隔壁村子的姑娘’。”我再次无力地呵呵自嘲,深吸一口烟。
“不,我是说,璀璀,”靡靡皱着眉,快要哭出来似的,“既然他也跟别的渣男一样花心,为什么你还爱得那么掏心掏肺呢。天呐天呐,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世间仅剩的几个绝种好男人,没想到,”她万分痛惜似的感叹,“看来说地球上还有好男人都是假的,全在火星上!在火星上!”
“你知道我是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的。一个人住,一个人上班,一个人走路。谁也不认识。除了他。虽说只能一两个星期见一次,可他俨然成了我的寄托和信仰。信仰,你知道吗,那个力量是无比强大的。所以,当他说,‘我们分开吧,不要再见面了’的时候,我简直快要疯掉。宁可抛开自尊拼命地挽留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他并不爱我。他真的离开了我。生活顿时陷入泥潭,没了期盼和重心,甚至脱离了原有的轨道,朝着另一个越来越远的方向偏离。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抽很多的烟,神情涣散,怨妇上身。直到三个星期后,他找到我,说,我们还能不能再在一起。”
“然后呢。”靡靡杏眼圆睁。
“就在一起了啊。”
“妈的,你这是在犯贱。知不知道什么叫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恨铁不成钢。
我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烟灰差点抖落到床单上。
“不过,璀璀,你最近好起来了。”
“嗯?”
“起码,你还能记起他的不好。”她小心地躲开我的视线,恢复懒散的坐姿,“啊,还有最后几集就大功告成了。”
我躺下来,盖好被子。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吧。
“你答应我的事呢。”靡靡忽然问起。
“啊,啥?”我仰头,脖子太难受了。
“装傻吧,你不是说回来以后去看医生的吗。”
“会去的,”重新躺好,变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我想先缓一缓。”
我是说,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好起来。虽然目前没什么眉目,也没有计划,更没有有效的方法。一点一点地积累吧,只要步伐不停,只要信念不止,总有守得云开的一天。
“也不是没有。”快睡着的时候靡靡忽然冒了一句话。
差点被疲倦带走的思维又回头停顿了一下,“啊,什么没有。”
“好男人啊。”
“嗯,或许吧……”
“我爸爸就是。”
强迫自己打起仅剩的两分精神,有些事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你,你为什么会来贵阳。”
“因为我妈妈的家乡在这儿,我的生母。听别人说的,具体地方无从考证。也许是在这周边的哪个小县城吧。”
“噢……”天呐靡靡,我要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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