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是你的眉眼让我大病了一场,在美梦残存的夜里总是烟波漫漫的江南,没有你,又好像都是你。
两天前,我收到陈叔的短信说你要回来了。
2019.3.19我起了大早,翻出衣柜最里面的木箱,是奶奶的嫁妆,楠木的香味从江南更南的地方一路飘到了这里,拿出里面那件藏青的毛衣套上。
“哟,起的早?”平安穿着同样藏青的毛衣靠在门框上。
不知道为什么平安总是爱穿藏青色,就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那个时候是冬天,在我六岁生日的晚上陈叔把平安带到了我家,我躲在奶奶的身后偷偷看他,藏青的棉衣有点大,颜色沉寂的像是老夫子的衫袍,唯一不搭的便是那个大红色的围巾包裹着肩膀和脖子,只有一个脑袋瓜子露在外面,像极了从北方飞来的候鸟。陈叔把包裹递给奶奶便转身走了。
奶奶说陈叔陈姨要去很远的地方,他要和我们一起住很久很久。
我眨了眨眼。
他说。
我叫陈平安。
我背了包,闭了闭眼睛甩开这些记忆,出门。
“喂,又不带上围巾。”平安跟上来替我带上了围巾,宽大的,满目的红色。
陈叔站在车子边给我开门,冲我点点头。
“早呀,老头子”平安抢先一步进了车门,坐定后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我无奈只能坐了进去。
陈平安小时候不喜欢说话,他总是很安静得一个人看书,皱皱巴巴的线装本,而我却是远近闻名的小魔头,于是捉弄平安变成了我最大的乐趣来源。泼湿他的被子,趁他洗澡时偷走他的衣服,抓刺虫放进他的衣服里,每每看到那张老成的脸大惊失色时却是道不出的开心。
直到有一次在平安坐着看书时,我从背后恐吓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撞上了桌角。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陈平安有先天性心脏病。
“奶奶,我不知道。”我害怕极了,诺诺得抱紧了奶奶。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知道啊,我们囡囡也是很喜欢平安的呀。”
那天起,平安的左额上多了一条指甲大小的疤。
平安摇了摇我,我赶紧回神,这两年我总是一个人陷进这段回忆里,日复一日。
陈叔在后视镜里看我,我愣神。
“阿囡啊,我和你陈姨在平安小时候就分开了,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后来又进去了这么多年也错过了他这么多年。”陈叔当年南下做生意,第二年运了一批走私货进去了几年,在进去之前拜托奶奶看在陈爷爷和爷爷革命友谊的份上帮忙照看平安。
我偷偷瞥了一眼平安,看他一脸神色平常,便暗自松了口气。
“陈叔,平安过得很好,也没有怪过你,我和奶奶都和喜欢他。”我斟酌着,平安却在旁边乐开了,我瞪他,扯了扯围巾遮住眉眼不去看他。
“阿囡啊,听说上个月有人给你说了一个小伙子,我也看了一下人品家世都挺好的,还是你的高中学长,比平安那个臭小子好多了。。。。。。”我听着陈叔的话,哽咽了一下。
奶奶一生没有孩子,我是在八个月的时候被奶奶捡回来的。
后来奶奶去世得没有征兆,是在睡梦里走的,没有痛苦。
那年我高二。
看着大家哭着进出奶奶的房间,我很茫然,有点无措,我知道我应该要悲伤要哭泣,可是当这份悲情赢荡在胸口时,只有沉重。
那天晚上平安来奶奶房间找到了失魂的我,我抱着奶奶的枕头,明明昨天还有人躺在这,明明感觉还有温度留着呀。平安躺上床,从背后抱住我,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说奶奶走的年纪比孔夫子还大一岁,是喜丧。
他说没关系,还有我。
一夜无眠,天蒙亮的时候我爬起来,走到门口带起了微冷的风,感受到了右肩的凉意,原来平安啊也是很想念奶奶的呀。
从那以后平安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他开始学怎么做饭怎么做家务怎么养家,尽管最开始的平安很笨拙,每每我拎着缩水的毛衣满世界讨伐陈平安这个死鬼的时候,我想奶奶一定是为我开心的。
2016年对于陈平安来讲发生了很多大事,科比退役,英国脱欧,我大学毕业,平安脱单。
这一年我大学毕业,毕业那天平安来看我,我很高兴。穿着学士服到处拉着平安拍照,从大一开学时就听学姐说我们学校的大礼堂很灵验,和自己喜欢的人在门前合影就能在24小时之内在一起。我拉着平安在大礼堂前拍照,给我们拍照的同学屡屡坏笑,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仗着陈平安不知道这个大学的规矩坑他一把,一张照片的时间让我感受到了幸福呀。
“陈平安,你嘴角咧这么大干嘛,好丑哦”我翻着照片调侃他
平安垂眼笑了笑,凑到了我耳边:“一想到24小时之内你就是我女朋友,就忍不住啊。”
我愣神:?
平安笑的更乐了,按了按我的脑袋。
我回神,愤愤道:“陈平安,你这个乱臣贼子,简直就是狼子野心啊。”
“在下是贼心不死。”平安回头对我笑,那一刹我就知道,在诗酒年华遇见陈平安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的梦。
陈叔说。
“阿囡啊,平安离开之前就托我跟你说不要等他了。”
“阿囡啊,过了今天,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阿囡啊,。。。。。。”
平安离开我,是在2017年的圣诞节。
那天我在家等了很久平安都没有回来,后来陈叔来找我,说平安去美国了。
仅仅一封信。
勿等勿念,好好生活。
陈平安。
零点的时候家里设置好的圣诞树亮了,外面的烟花宴似乎也很好看,我在床上躺了一夜,就和奶奶走的那天一样。
只是没有了陈平安。
我的平安啊。
“平安在美国治疗的时候经常和你陈姨说起你,他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每天都在很小心的照顾自己想陪你久一点,平安真的很努力了阿囡,他可能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陈叔红着眼眶没了言语。
我捂着眼睛哭的不能自己。
“诶,你别哭,阿囡不要哭,我还在啊我还在陪着你啊。”平安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陈叔把车停在机场门外,我看见了陈姨,就跟平安说的那样是个很好看的长发女人。我回头看着平安,平安笑了笑,按了按我的头,就像记忆里一样。
他说:“阿囡,我以前总是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不敢跳不敢动,唯一的能做的就是看书。我以为我的一生都要这么平淡的过去了直到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的那一刻。我曾经也憎恨过老头子只留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感觉天地间就只有我了,但是我也同样感谢他把我带到了你的身边。你知道吗我们都是在黑夜里不能入睡的人,我们都是在心里死掉过的人。但是阿囡,我们也都是为了彼此活下去的人。这个世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了,直到你的出现,每天的光阴才变得值得推敲。”
陈叔拉开我的车门,等着我下车。
我还是将头埋在膝盖间,平安凑过来抱住我。
“对不起,我大概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我们都知道过去的都不可能回头了,我是真的爱你呀阿囡,但是我更希望你去过你自己的日子,要和生活一起向前走,去吧阿囡,不要忘记我啊阿囡。。。。。。”
三月依旧凛冽的风吹的我哆嗦,空荡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姨走到我面前:“你就是阿囡吧,真好看,和平安说的一样好看。”
陈姨把护身符递给我,我闻了闻,是当归的味道。
当归啊。
可是平安再也回不来了。
护身符上绣着他的名字。
陈平安。
是我的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