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白大还是有点发懵。
他居然中奖了?!还是一等奖!他又一次核对彩票上的数字,毫无疑问,那个天选之子就是他。
五百万的大奖,扣除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还有四百万!白大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买了十来年的彩票,白大的目标从一开始中五百万到现在只求中五块,次次都是怀着极大的希望来,抱着极大的失望去。原本这次也是不抱希望的完成一下买彩票的的程序,可谁知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邋里邋遢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濒临死亡时的回光返照。只是眼球上密布的红血丝透露着昨晚打牌的激烈。
这天晚上,白大手里紧紧的攥着彩票,他睡的很踏实。
白大原不叫白大。白家老头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白耀祖。因为是第一个孩子,白家老头对他报以极大希望,原想着他这儿子可以给他光宗耀祖,却不料是个嗜赌之徒。
白家老头一共四个孩子,四个孩子还都是儿子,却个个不成器。邻里乡亲见到他无一不“赞扬”:好福气啊,四个儿子。却背地里吐他一口唾沫:我呸!
白家老头自是知晓这些,每每提到谁家孩子又买房,又买车,他都躲的远远地。为什么?他抬不起头!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个赌徒。白大也一样。
年轻时的白大还是个积极奋进的好青年。刚结婚没多久就跟人出去打工,上过几年学,财路也比别人宽。赚了钱就往家里打。彩电,冰箱,洗衣机,哪一件不是他给家里制备的,白老头逢人就要提提他的大儿子,走起路来腰板都要比别人直。
可等白大回来,一切都变了。
他亲眼看见他的媳妇爬了隔壁老赖头的床。年轻气盛的他哪还忍得了,抄起家伙就往他俩身上招呼。媳妇打跑了。不仅跑了,还带着他所有的钱和姘头一起跑了。兜里揣热乎的金镯子还没来得急送,闪闪的光好像都在嘲笑他的蠢。
白大一时间成了村里的笑话,没人记得他叫白耀祖,只说他叫白大,白老头的大儿子;还说他白搭,媳妇跟着老赖跑。
迷迷糊糊间,无数张脸从他脑海里略过。
他梦见了他老爹,那个从前把他当骄傲的老头。白大想,四百万怎么着也要分一百万给他爹。六七十万在县城买个房子,剩下的给他养老……
他梦见了他的三个兄弟。白大想,一人给他们五十万,让他们做点小买卖,以后也不至于无所事事……
他又梦见了一个老太太,那个吃完饭就喜欢坐在村头侃大山的婆子。忽的记起,有一次他打牌输了钱,饿晕在她家门口,就是这个老太太给了他一个馍。听说她儿子闺女都不管她了,白大心想,反正也有钱了,就让老太太安度晚年吧……
等到第二天,白大神清气爽的起来。先是在家翻箱倒柜找了套像样的衣服,又去村里小卖部买了两挂鞭,在自家门口噼里啪啦的放着。
“大清早的,放什么鞭!”
“怕不是疯了吧!”
“白大,你这是淘到婆娘了么?哈哈哈!”
一群被鞭炮吵醒的人揶揄着他,白大心想:这可比找婆娘让人羡慕!
不多时,小卖部的电视机上,就播出了白大领彩票的新闻。一众嗑着瓜子侃大山的人都惊呆了。
有人说: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在了他身上。
还有人说:他白大算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等白大回到村子,就被一圈又一圈的人给围住了。周遭的喝彩声不绝于耳。他看到了小卖部的老板娘,那个早上买鞭炮时还对他翻白眼的婆娘;他看见了村里专爱说媒的老太太,那个曾经说他再也找不到媳妇的婆子;他还看见了好多牌友,那些赢了钱就追着他要债的人……
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反正看着以前那些对他百般嘲讽瞧不起他的人装模作样的恭喜,白大从心底的舒坦。
千金加持,白大觉得底气更足了。
他在县城风风火火的买了两套房,一套归自己,一套给他爹。又往他爹卡里打了五十万,美其名曰:孝顺。看着他爹又恢复对他的期望,白大心里说不出来的骄傲。可是为什么?爹的眼里除了欣慰还多了些他不懂的苦涩。
白大不愿去想,他也不敢去想。反正他现在有钱了,他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白大又把他的几个兄弟召集起来,说是“有福同享”,大手一挥,一百五十万就送出去了。没有得意忘形,却也趾高气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像是“享福”,更像是“施舍”。
老二媳妇说:“你看你大哥那副样子,就像是打发叫花子。”
老三媳妇说:“他中了五百万,才给咱五十万,你这大哥是抠门抠惯了吧。”
还有老四媳妇,也是一脸的不满足。
然而这些白大都不知道,他的脸上还有没卸下的得意,他只是想,他的弟弟们因为他就能过上好日子。
从无到有,白大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其中的快乐。
从那以后,白大多了一个任务。他每天围着村子转上一遭,专找人多的地方,专挑人多的时间,听着左邻右舍阿谀奉承的话,白大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压了五百年的孙猴子被放出来了。救他的唐僧就是那张彩票。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唐僧竟变成了鬼怪。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经过这了。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一群光膀子的汉子围着一张小圆桌。嘴里吞云吐雾还不忘叫嚣着。
“三个六!要不要?要不要?”
“三个九!”
“三个尖!有人跟么!麻利的!”
白大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身子转了过去。他有钱了!他不会再打牌了!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个声音蠢蠢欲动,就过去看看嘛!反正都有钱了!
“呦,这不是白大嘛!在那干站着干嘛!来打一局啊!”有围观的人看见了他。
“该不是害怕输不起吧!哈哈”
“怎么说活呢,人家现在可是有钱了,怎么会怕输!”
就像是美酒草鞋之于狌狌,白大明知“贪杯丧命”,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就玩一局而已,反正他都有钱了。
白大整了整衣服,挺着腰板背着手,好像在显示他们不一样。可当他坐在牌桌前,眼里的狂热甚至比以往更多。他们没有区别。
“运气太差了!明天再来啊,一个都不能少!”可能是有钱有了底气,说这话的成了他自己。
“行啊,白大财主在我们肯定来!”
“是啊是啊,还怕白哥你有了钱不和我们玩呢!”
白大听着晕晕乎乎,输了钱也高兴。一连几天,他都在村头的小圆桌上打牌。
可越打越没劲,一块两块的赌注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去了县城的棋牌室,认识了更多牌友。
从一开始一百,到后来一千,白大因为出手阔绰在一众牌友里出了名。人人都愿意和他打牌。为什么?输了钱给得起,赢了钱分红头。在他们眼里,白大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可他还活在梦里醒不来,钱多到花不完的梦里。
白老头看不下去了。从白天打到黑夜,晚上睡不着还要出去打几局,这样下去,钱败光了放一边,身体也吃不消啊。到他这年纪,他也不求儿子有多风光,健健康康的才最重要。
他一家家的棋牌室找,嘴里喊着“耀祖!耀祖!”,可有时候推门进去还没来得急说话就被骂了。弓着腰赔不是的他看起来更老了。
终于,他在一家棋牌室找到了白大。他嘴里叼着名贵烟,正拿着一摞一百的钱往牌桌上扔。他不知道,几时他的儿子竟成了这副模样。
“白哥,白哥,你爹来了!”
白大下意识的把烟一掐,对白老头说:“爹,你怎么来了?这可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回去!”说完又把目光转向牌桌,身子却是稳稳地坐在桌前,一动都没动。
“你跟我回去!”白老头忍着怒火说道。
“我赢了就回去了!你赶紧走吧!该谁出牌了?快点!”
白老头见他不听,上去就想拉他。这可怎么行!白大正打的起劲,不耐烦的推了一把,嘴里嚷着“不用管我!”
白老头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把白大从牌桌上叫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老头,白大顿时慌了。就连120也是旁人给打的。
白大做在病床前愣愣的看着他爹,脑子里满是医生说的话:经过检查,病人肝功能异常。初步确诊为肝癌,病人家属需要做好准备,现在病人情况很不稳定,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癌症……癌症……
白大看着他爹黝黑的脸,心里止不住的泛酸,泪悄无声息的往下流。
白老头的三个儿子闻讯赶了过来。一个个都趴在他床上哭喊着。
“别嚷嚷了!爹现在需要安静,你们去交一下住院费。”白大颓废的说。
白老二一听这话顿时哑了声,“大哥,别开玩笑了,你这么有钱,住院费还付不起吗?!”
白大看着三兄弟一个个沉默下来,心里满是窝火。
“我不是一人给了你们五十万吗?!”
“大哥,你给我们的那点钱还不够我们花的呢!”
“就是啊,而且爹不是最偏向你嘛,你给爹交个钱又能怎么着。”
“这是咱们爹啊,娘死的早,是他把咱拉扯大的,你们一个个有没有良心!”
老二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毛了。“大哥,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要不是你去打牌,爹至于像现在这样吗!”
“滚!都给我滚!”白大气的发抖。
看着病床上脸色灰白的爹,白大难受的想哭。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当然也没有看见,他爹眼角的泪一滴滴的往外溢。
白大站在自动取款机前,看着银行卡里不到五万块的余额,心里满是悔恨,这些哪够啊!
他又一次来到了棋牌室,却没有了以前的肆意。
“小王,借哥点钱,哥手头有点紧。”
“白哥,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你中了五百万,不说了啊,我这还有牌局呢!”
“李哥,借小弟点钱吧,我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白大啊,不是哥不借给你钱,实在是最近手气不好,一连输了好几局……”
……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白大回到病房时,白老头已经醒了。
“爹,你怎么样了?”白大忙走到他跟前。
“耀祖,爹没事,你不用担心。” 白老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好像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给他。
“耀祖啊,你听爹的话,不要再打牌了。”
“那就是个无底洞啊,你已经陷进去一次了,非要再被人追着要债你才能醒吗!”
“你娘死的早,是我没教好你啊。”
“你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花,我也不用你给我治病。我这年纪也该活够了,等我走了,你拿着钱做点小买卖,就算是赚的少也比打牌强啊!”
“爹放心不下你啊。”白老头泪哗哗的流,白大从没见过他爹这么哭过。那泪就像是流在他心上,涩的他不该低头,就怕泪不听使唤。
他心里的难受也是只多不少啊。
这天晚上,白大又做了个梦。他梦见了神。
神说:“白耀祖,你知错了吗?”
他跪在神脚下,“我知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救救我爹吧。我爹这辈子也没享什么福,是我不争气。”
“白耀祖,原本怜你有颗奋进心,给了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事实证明你也懂得知恩图报,可惜,你错就错在骄傲自满,控制不住自己,走了老路。”
“你爹……命数已尽!你好自为之。”
“不要!”白大猛地惊醒,心扑通扑通的跳,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衣服。周围黑漆漆的,他还在自己的破屋。
大梦浮生,徒留一场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