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在名为我的杯里被斟满的快要溢出
再斟满
也看似没有尽头
1
今天是李马克在“蓝夜”上班的第三天。
自从上一位调酒师辞职之后,蓝夜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那位日本人的上一段感情始于这里又终于这里,实在是伤了心,奈何老板金道英再恳切的拜托,最终还是执意回了家乡。在生意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李马克的出现对蓝夜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尽管李马克在业内的知名度比起那位日本人还是有一定差距,金道英还是以同日本人一样的待遇雇用了他。
至于李马克为什么要来蓝夜,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热衷于收拾烂摊子。
他只为了一样东西,钱。
自从初中时父母出了事故,一夜之间李马克从被呵护的孩子变成了一家之长,为了维持兄弟二人的生活开始四处奔波。一开始只打些零工,后来他渐渐意识到如果想让弟弟上大学的话,他必须要有一份收入可观的固定工作。初中辍学的他自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只因为在酒吧打工的契机便把主意打在了调酒师身上。几年之间,他一步一步终于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马克看中的是蓝夜的待遇,金道英则急需李马克的手艺,都是为了谋生罢了。
而事实上,这三天以来日益增多的客人也证明了金道英确实没有雇错人。
金道英看着今天不输给日本人还在时的客流量,欣慰的捏了捏李马克的肩膀。
“我们马克真是店里的吉祥物,日本人靠不住啊靠不住,你来了我这儿就好好干,以后准涨你工资!”
金道英大概是李马克漫长打工生涯里接触过的最热情的老板了,此刻他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谢谢老板,我会好好干的。”
“诶?跟日本人没大没小惯了,听你叫老板怪生分的,看你这小身板也就刚成年,以后别叫老板了叫哥。”
“好,知道了,道英哥。”
看着李马克很乖的叫他哥,金道英没忍住又去揉了揉他刚染的金毛。
“那哥今天有事先走了,到了时间你自己下班就行。诶那人怎么又来了,日本人都走了他还来,生的这么好看要什么人没有非得吊死在一个人身上,啧啧,哎呀要迟到了,哥走了马克,下班记得把门锁好啊。”
这是董思成这个月第二次来蓝夜,在那人走了之后他依然保持着一个月两三次的频率来这里,倒不是因为还想着他的日本前男友,只是出于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罢了。中本悠太和他是和平分手,时间久了觉得不合适自然就分开了。那个人终究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圈着他。
“先生,来点什么?”
董思成听说了最近蓝夜终于来了一位像样的调酒师,只是他没想到是个看起来明显没长开的小孩。
“随便什么,调一杯你拿手的吧。”
其实他以前只喝汽水的。
不一会李马克端了一杯Alexander出来,董思成愣了,他想起了与中本悠太初次见面。那会儿他刚上大学,被朋友拐来酒吧,那人给他调的也是这种带点奶味的酒。
“你们调酒师真是没意思。”
说完刚准备去接那杯酒,却意外的被李马克拦住。
“不好意思,先生,这杯是那位客人点的。”
“您的是这杯。”
他又端出一杯酒,推到董思成面前。
是一杯中本悠太没给他调过的酒。
“这是什么?”
“Golden dream,先生。”
董思成低头抿了一口,陌生的香甜在口中炸开,不得不说,比起Alexander的甜中带辣,他更喜欢这款酒让人回味无穷的独特浓香。
渐渐的吧台前只剩董思成一个客人了,明天李帝努去大学报道,李马克实在不放心弟弟收拾行李的能力,想早点回去给他检查检查。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到了下班的时间了。”
尽管他觉得被金道英知道他赶客人走可能会被骂一顿,他还是开口提醒了董思成。
“你叫什么名字?”
董思成好像有点醉了,他根本没听清对面的人说了什么,恍惚中觉得有人在跟他讲话,再抬眼看到一张明明很可爱却染着一头黄毛故作成熟的脸,突然很好奇他的名字。
“…Mark。先生,我们到了下班的时间了。”
董思成看了看表,十二点半,他记得以前这里是营业到两点的。
“你急着回去?怎么,父母查岗啊。”
看向董思成带着笑意的眼神,李马克心想他又被人当小孩看了,有点生气。
被金道英每天捏脸摸头也就算了,但眼前这个人明显是个还没工作的学生,一杯Golden dream就能喝醉,酒量还不如他好。
“先生住哪?我送先生回去吧。”
李马克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名为欲望的东西。
2
“送我回去?要不,我跟你走吧。”
“叮……………”
那人盯着自己的小鹿眼突然消失,李马克在一片嘈杂中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
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昨晚董思成确实醉了,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李马克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送回宿舍。
和他猜的一样,这人果然还是个学生。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帝努给他看的录入通知书上的学校和这个人的学校,是同一个名字。
不知道是因为猜对了他是个学生还是因为他和帝努同校,李马克莫名其妙的有点开心。
开心归开心,他还是得赶紧赶回去给自家弟弟收拾行李。
其实李帝努几乎把能带的都塞进他那个24寸的行李箱了,但是李马克还是不放心,又把箱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最后折腾完天都快亮了。他索性就不睡了,给李帝努做起了早饭。其实以前他只负责挣钱,饭都是李帝努做的。今天弟弟就要离开家去住校了,他想最后再让他感动一下。
但理想和现实往往背道而驰。
“哥你没事做什么饭啊…”
“想给你做就做了,好吃吗?”
李帝努盯着盘子里碎成块的煎蛋:“哥,你以后还是别做饭了。”
“……”
送完李帝努回到家,积攒了一夜的疲惫像突然涨潮的海水将李马克淹没,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订了个闹钟直接倒到床上睡到现在。
还做了那样奇怪的一个梦。
一向睡的浅的李马克没想过真的会睡到被闹钟叫醒,这下好了,晚饭也没得吃。
潦草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又出了门,今天李帝努在迎新晚会上有一个舞蹈表演,和其他舞蹈系的新生代表一起。
他喜欢看到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弟弟,那让他觉得这些年受的再多的委屈也都没什么了。
帝努的学校很大,李马克找到礼堂的时候,台上正表演着钢琴独奏,等他坐到位置上时,台下的人们刚好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这种场合他几乎从没接触过,此刻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不过这份好奇一会儿就被磨没了,台上接连的钢琴小提琴只让他觉得更饿了。
之前帝努跟他说过,他们舞蹈系有两个节目,新生代表的现代舞和一个大四学长的中国舞,两个节目都在最后压轴。
在李帝努的表演结束之后,李马克迫不及待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现在只想吃顿大餐。
“下一个节目,请欣赏由舞蹈系的董思成带来的中国舞表演。”
“同学,不好意思让一下,我要出去。”
李马克对身边紧紧盯着舞台的一个女生小声说道。
他看着女生即使起身给他让路也不减一分专注的盯着舞台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也看向了舞台。
然后他看见了照亮他黑白人生的光。
如果说李马克第一次见到董思成觉得他像一杯Golden dream的话,此刻在台上舞蹈的董思成对他来说则更像一杯 Pousse cafe' 。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Rainbow.
“同学,你还出不出去?”
李马克在不耐烦的提醒中突然回神,不好意思的弯了弯腰。
“不了,不了,同学你坐下吧。”
然后自己也坐了回去,继续欣赏起台上那人的舞姿。和前面所有节目等待的煎熬不同,这次一曲终了他仍意犹未尽,甚至都不觉得饿了。
直到主持人把结束语讲完,他依旧没能从那人带给他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哥!”
李马克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先看到了自家弟弟带着一双笑眼对他招手,接着又看到与他紧挨着的那个人。
是董思成。
愣愣的走近,他发现那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哥,这是我的学长董思成,是系里中国舞跳的最好的,刚才你应该也看到了。学长,这是我哥。”
“Mark,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诶?学长认识我哥?”
“之前在酒吧见过一面。一会儿刚好要和几个学弟学妹去那个酒吧聚一聚,帝努和马克要一起来吗?”
“不了学长,我和我哥今晚…”
“我要去上班,一起过去吧。”
“???哥不是请假了吗?”
李帝努觉得这个李马克和半小时前发消息给他说一起吃饭的李马克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老板没批…”
“那帝努也跟我们一起去吧,都是一个系的,早晚都要认识。”
“他就不去了,他未成年。”
“……”
“我们走吧。”
3
“先生,今天来点什么。”
“和昨天的不一样就好。还有,叫我思成吧。”
婉拒了几个同学一起去蹦迪的邀约,董思成静静的坐在吧台前。清醒的董思成比醉酒时的他更加吸引人,眼底通透的像是从高山上流下的泉水。以至于李马克在和他对上眼的那一刹那,心底仿佛被那泉水冲刷一般,颤了一颤。
他有些庆幸此刻蓝夜昏黄的灯光,这样对面的人大概就不会发现他红透了的脸。
含糊的应下那句话,李马克在大脑极不清醒的状态下为那人调完了一杯酒。
正是 Pousse cafe' 。
董思成看着之前和他对视之后抿着嘴唇瞳孔地震的李马克此时故作镇定的端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酒走到他面前,不自觉的嘴角有些上扬。
“今天又是什么?”
“Pousse cafe' ,先…思成…”
这时台上的乐队刚好结束上一曲的演奏,嘈杂的鼓声混杂着欢呼声都骤然停止。女乐手调整了立麦的高度,搬过一旁的木吉他,带点年代感的嗓音与恬静的吉他声先后响起。
是李马克为数不多喜欢的一首曲子。《You Asked Me To》。倒不是说他多欣赏这首曲子的调调或艺术感等等,只是在老板告诉他终于可以正式成为调酒师的时候,酒吧唱着的正是这首歌。
“为什么会想要调这样一杯酒给我?”
董思成颇为仔细的饮下两口,带着更深的笑意望着李马克。
或许是听着熟悉的歌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被那人的笑容蛊惑,也可能是他真的在渴望些什么。李马克愣是原原本本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我觉得它像你,思成。”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rainbow 。思成对我来说,就像彩虹一样,是七彩的,绚烂的。”
面对有些意外的答案,董思成也并不慌张,他只觉得认真说着这些话的李马克,似乎不只是可爱了。
“那Golden dream呢,也是因为像我吗?”
“第一次……”
李马克刚准备回答,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截了话头。
“学长,真不过去一起玩会?”
一个操着一口港普的大高个从人堆里晃到董思成面前,李马克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会想起了他是谁。
他到蓝夜的第一天金道英给他指了几个得罪不起的常客,这人是其中一个。
“不了,我比较习惯在这坐着,你们玩的开心就好。”
那人看上去醉醺醺的,也不管董思成是否拒绝,做势就要把人拉走。
在大脑作出决定之前,李马克本能的走到董思成身前,去拽那人拉着董思成的手。
“这位先生,思成说了不想过去。”
董思成看气氛不对,刚想去劝李马克算了,还没站起来身前的人突然向后一倒,肩膀直接对上了他的肩膀,低下头刚好能看见他脸上新增的一道伤痕。
“哪里来的小子,我跟学长说话轮的着你插嘴吗?”
从小到大李马克没少挨过打,特别是刚开始打工那会,总是吃亏。这次挨了一拳倒真觉得没什么,何况对方是客人,他更没打算还手。
一旁的经理不想事情闹大,急忙走过来拉着李马克给人赔笑脸。那人大概也是要面子,瞪了李马克两眼就继续跑去和人喝酒了。
“马克,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有点懵,李马克觉得这句话董思成说的有点着急。
“思成,Golden dream也像你。”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虽然不了解你,但觉得你定和金色梦幻一样,悠长而又独特。”
“昨天你醉了之后夸我比上一任调酒师还懂客人,其实不是,我远比不上他,我大概只是…懂你……”
董思成盯着有些语无伦次的李马克,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他瘦的皮包骨的脸颊。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为了看清李马克脸上的伤,他往前凑了凑。
刚才下肚的酒精让董思成的脸浮现出几分红晕,看着这样近在咫尺的董思成,李马克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
开始只是蜻蜓点水,在李马克小心翼翼地想要离开的时候,被吻住的人却突然开始回应,李马克自然没什么经验,便在那人的诱导之下一点一点进攻他的口腔,唇舌交缠之下,李马克品到了红石榴的甜,白柑橘的酸,绿薄荷的香,白兰地的辣,深可可的苦。
一吻结束,他仿佛喝下了一整杯Pousse cafe',又仿佛品出了整个人生。
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那人过于诡异的安分,李马克才回了神,发现那人竟是睡了过去。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明知他酒量不好还给他调了一杯烈酒的人正是自己。
本来李马克今天就跟金道英请过假的,把董思成送回寝室后打算去跟帝努打声招呼就回去了。
新生和老生住的挺远,还没走到帝努的宿舍楼,李马克突然被人推了一个趔趄。
费了点劲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来人,是刚才那个学弟,身边还围了一群仿佛是小弟一样的存在。个个人高马大的,让人看了发怵。
很快明白状况之后,还没来得及跑,又一个人上来给了他一脚,没站稳又挨了一拳,反反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人扔到地上。
再抬眼,人已经没了。
那个学弟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李马克想他大概就是一时不快活拿自己出出气,应该不会再找董思成的麻烦了。
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腹部一抽一抽的疼。眼睛看着漆黑黑的天空,自言自语到。
“还好没提前给帝努打电话让他下楼。”
4
董思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几个室友正在七嘴八舌的打着游戏开黑。
有个人看见董思成坐起来开始换衣服,忍不住问了一句。
“思成啊,昨夜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男朋友?”
这一问不要紧,昨夜的记忆一幕一幕的在眼前重现。昏暗的灯光,李马克带伤的脸,还有那毫无章法的一吻。
董思成虽然酒量不好,但是喝完酒没有什么坏习惯,最多头昏脑涨的睡过去,而在这之前再不清醒他也不会断片。
所以对李马克蜻蜓点水的回应当然也不是他酒后乱性,现在清醒了更加觉得应该和人把话说清楚了。
想起李马克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董思成其实是怕的。
下了专业课之后董思成又来到了蓝夜,就是以前中本悠太还在的时候他也没来的这么频繁。
直接走到吧台前,是一张陌生的脸。
压下心底的慌张,他又朝经理的方向走去,问道。
“李马克呢?”
“他啊,今天请假了。”
董思成怕就怕在李马克只是小孩子心性,事情做完只想着逃避。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理由是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得问老板。”
董思成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就算问了理由又能怎么样呢。那个人选择请假不来上班,他和他之间的联系就算断了,这还不够明显吗。
罢了罢了,以后还是不要跟比自己小的乱来了。免得自己一腔热血洒出去,那人却怕烫。
此时李马克正对着镜子惨兮兮的给自己的脸上药。
昨晚那几下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躺了一天就好了大半,但是金道英非说他脸上花城那样会吓到客人,让他过一天再去上班。
其实有什么能吓到的,去蓝夜的几乎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也知道老板拐着弯关心自己,就顺了他的心意。
本来打算去找董思成的,但自己的脸确实有些吓人,李马克打算还是等等,左右之后在酒吧总能再见,不急在这一两天。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一周就过去了。
这一周他每天都期待着董思成笑着坐到吧台前让他再调一杯酒给他,可是每天从上班等到下班,董思成始终没来。
李马克每天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一旁的经理实在看不过去,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他。
“马克啊,是在等人吗?”
“啊不好意思经理,我会尽量不影响工作的。”
“你在等之前那个人吧,其实他在你请假那天来找过你,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好像有必要告诉你。”
听到这些李马克忧郁的很多天的脸才稍微有了点颜色,急匆匆的回到工作岗位调出一杯上白下黑的酒,直接端着就跑出了蓝夜。
还好董思成的宿舍离蓝夜不是太远,那杯好看的鸡尾酒才不至于洒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咚咚咚!”
开门的刚好就是董思成,李马克看着那人神色惊讶,不等他开口,自己先说了起来。
“思成,你去找我那天出了些事情,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去蓝夜,但你一直没来,我还以为你…直到今天经理告诉我你来找过我我才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我今天才来找你把话说清楚…嗯……对了!这个,这个是angle kiss,给你喝这个!”
纵使李马克语速极快的讲完了整段话,董思成还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小孩没在害怕,也没在逃避,自己的热血更是被他好好收着。再看到他端着的那杯中本悠太给他调过不少次的黑白酒,他更是明白了调酒之人的心意,董思成笑到。
“这次你也没能免得了俗套啊。”
然后一饮而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