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文明的滥觞传播,除了先贤往圣以其目光的火炬和思想的利剑穿透时空,消弥混沌拨云见日,使芸芸众生之于自然社会人生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外,更在于以群的智慧慢慢形成的共识和提取归拢的常识。
特别是通过历代观察积累获取的规律、特性,为文明的延伸传承设置了清晰的路标。比如,基于农耕背景的四季、节气,日出日落月盈月亏风雨雷电与物侯一道,成为种种隐喻和指引。
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借助物的形象特征,赋予其某些意义来教化众生。本是形而上的“意义”,因借助物的直观代入,反而相当易解,很简便地叫人把握“道”或“理”,并衍化为某种规则,甚至是创造价值观,注入民族文化的血脉,生出特征鲜明的纹路肌理。
象中国传统文化中对鸡的归纳描述,就是典型的拟事拟理,让一种化石级的生物担负起人类的道德意识、道德情操和道德观念,充当正向社会人生价值的代表。
汉代的韩婴在《韩诗外传》中,就认为鸡有文、武、勇、仁、信“五德”——头戴冠,文也;足搏矩,武也;遇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
德,古字形从彳从行从直,以示遵行正道之意,也有人认为其本义是登上、升。无论从那个观点看,德的指意都是美的,是正的,是向上的。
崇文尚武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惯有选择,帝都有崇文门、宣武门,几年前还有崇文和宣武两个行政区划单位,它有明确的宣示和引领的含义:文治武功。鸡冠象极了文官的冠冕,而它的矩爪又类似于武将搏杀的装备,这就使之天生具备了文德和武德。
狭路相逢勇者胜。“敢斗”理所当然归于美德范畴,懦弱软弱是被鄙视的。很是奇怪,鸡已被人类驯化四千多年了,却不改好勇斗狠的野性。至今,许多地方仍保留着斗鸡的习俗。
而鸡觅食时喜欢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又喜好群食,一把米撒过去,准是一幅众鸡低头啄食的画面。这让古人产生联想,把生物本能和习性升华为某类高尚品质,赋鸡以悲悯同类的仁义仁慈。
“信”就更好理解了,雄鸡一声天下白或一唱雄鸡天下白,从李贺到舵手,悠鸣千载。英武潇洒的牝鸡肩负传宗接代的历史使命,平常素日兼职司晨。做兼职它是认真的,严格自律,一如值夜的更夫,向人间传达嘀嗒嘀嗒的时辰。鸡的传达更加不一般,它传达的是光明的消息,是使人脱胎换骨样振奋的“新”的消息——人间啊,希望来了!
后来发生过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说的是外号叫“周扒皮”的财主,为了更多地榨取长工们的血汗,假装是只公鸡作半夜鸣叫,把鸡守时守信的美德糟踏成一地鸡毛。
集五种美德于一身的鸡,似应堂皇地成为人类顶礼膜拜的神圣图腾才是,可惜没能。它连长久的景致都不是。如果有思想有表情会表达的话,蘑菇伴侣的实际价值足足会令其惊恐万状肝胆俱裂,想想血腥可怖的归宿,它可能宁愿不曾活过。
更加蒙羞的是,它从它的祖宗还是个卵的时候,就没有料到富德自尊的鸡,竟成为小男孩昂扬器官的代称,成为某特种行业从业者的代指——苍天啊!大地啊!
人们多维度地观察一只鸡,又多维度地赞美一只鸡,讲起来极富慷慨激昂的情感脉动、听起来极具不容置疑的逻辑关联,千百年来作为塑造正人君子的范则,起初是严肃的,这不用怀疑。
付之刀俎,鸡才成了一种普通的食材,人类穷尽各种手段手法,诸如炸、蒸、煮、炖、炒、烧和风干等等,制造出眼花缭乱色香味俱佳的馐馔,用以犒劳尝不够美味的舌尖;制作者成为大师,作品成为文化。
至于特殊的代称代指,不过是语言与时代的龃龉。
文明必然包括了牺牲。一旦涉及人类的生存底线和生活质地,所有的物都是材料,鸡也不会例外。歌颂为精神,饕餮为物欲,一切为人类。文明越发展,人类的两种需求就越强烈越挑剔。文明遇见鸡,誉之食之都是道理,别想多了。
圣贤的目光永远如炬,思想永远如剑,一代又一代,总会有众生随其出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