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说太宰治的文章无病呻吟的人,我通通羡慕。 你们的人生或许豁达明亮,生来就比其他人有优越感和底气,你们或许不愿也不屑于踏入人性阴暗的一隅。又或者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也有负能量满满的时候,只是有人善于抱怨,有人羞于启齿。
我自从前几日看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之后,思维一直横冲直撞,既相见恨晚,又庆幸正好到了看懂的年纪。然而太宰治的书,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每次读都能有新的发现和感悟,这在我目前现状中,算是乐趣一件。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大学时候就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但那时的笔墨不足以表明心中所想,往往思绪万千之时,又被憋得说不出话,只得胡乱划来些天花乱坠的文字聊以慰藉。我写这种毫无营养与内容的东西四年有余,不知悔改,结果竟大受好评,入了校内的杂志社,还有位对我十分心水的女老师,对杂志要求严格,却从不砍我的文章。
然后我有了更过分的形式,写诗。但那根本就是在堆砌嘈杂的心情,只是错综的结构和架空的跳跃思维让我感觉很有美意,就像是取悦自己治愈自己的一剂良药。当时受复旦诗派的影响,日日沉迷于写诗中,自我毁灭,救赎,治愈。我的诗风格越来越腐朽,苦涩,不知所云。最终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那是第一次,我的一篇酸诗被砍了,主编认为我的确压力太大。
我退出杂志社团后,好像再没动过笔,思想仍是有的,但出口被锈住了,我也不想再继续那种荒诞无边,毫无内容的创作。我一直以为有病态的美就好了,还可以当做艺术品。然而我发现这么久以来,那种突然萌生的情感宣泄一次次被我用富丽堂皇的辞藻掩盖过去,直到看完《人间失格》,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就站在了坑里,我的未来,开始成为了我始终不曾碰触过,却早已被注定了的局。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小时候的事,发现虽然内心性格并未改变,但自己做出的某些事却足以说明,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与自己的这种心态抗争了。初中我写第一份检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把它叫做检查的原因,是因为我从未写过检查,我也不认为这是一份检查。那个戴副小眼镜脾气很差的班主任曾跟我最好的朋友说,不要让她带坏你。到现在为止我依然很震惊,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学习几乎是我想到的最高尚的事,突然被冠上坏孩子的头衔,我十几年来每每想到,就痛心不已。
而我看到松子,不也是从小优秀到大,安分守己,谨遵父母的心愿当老师教书育人,我现在还未走到松子第一次跌倒的地方,我多么恐惧。别人问你以后会不会杀人时,你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怎么可能。
可是,你又凭什么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连几年之后是否还会对恋人衷心都没有信心,又凭什么替以后的自己做这个保证?我一直以为人是分段生活的,对以前的自己要充满感激,对以后的自己要心怀敬畏。你怎能预料到人生老病死,怎能预料世事百转千回,自己的第一跤会跌在什么地方。当你有了杀人的想法后,那说不定是那种心态下最合情合理的行为。
像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注定要一生辛苦。
生而为人,不能过好这一生,我很抱歉。
生而为人,为他人的生活带来烦恼,连与人行善也是祸根的开始,我很抱歉。
我真的恐惧,我望着松子和叶藏一步步走来的熟悉到令人发指的人生轨迹,心想着自己努力这么久也戒不掉这种心态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拯救我,因为毕竟,他们两人到死都没能改变这种脾性,只能选择自杀。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曾在弹幕中无数次看到这句话,当时发弹幕的这些人,是不是突然间也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是不是正在踯躅之余突然得到一丝慰藉。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想起自己当时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留下的灼灼之言。
人的一生会不断变化,我遇见你的这一段,别人遇见你的那一段。我和人谈起的你和别人眼中的不一样,你会不会感激每个生命中的过客?还是,也把自己当成过客。
我真的痛苦,假装痛苦的人认为我是假装痛苦。
也许大家都是这样的人,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都有自己不能透露的悲惨世界。然而我真的认为与人相处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与人相处并不能深入底限,我没有那样的语言功能像催眠那样让别人主动对我娓娓道来,若真能做到,我也早就被吓跑掉了。
我不知道每个人往下挖会挖到什么,我对此也并无兴趣,对一个人越了解,就会被套的越牢,亏欠就越多。基本上从一个人一开口一介绍,我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我是很孤独的人,但孤独的人有孤独的活法,真的不需要别的灵魂上的叨扰。在我的生活经验中,我发现大部分人不是这样的,他们积极地约见面,广交朋友,以此为资本和生活的动力与乐趣。我不行的,见的人越多,我的仇怨就更深一分。
实际上,我为他们感到可怜,只能依赖于旁人。而我,不管和谁在一起,不管离开谁,也都是孤独。我并非沉浸在这孤独中怡然自得,因为胆小,所以惧怕一切,惧怕和人接触,惧怕自己独处,惧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独处,因为没想到要和人类打交道,我都会有种强烈的挫败感。
于是像叶藏一样,尽可能地扮丑滑稽,引人发笑,让他们在笑的时候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瞬间我带给他们的乐趣,我觉得我赢过 他们,这是我伪装的成果,然后我可以在这面具下灰溜溜地逃走。
起初我并未能深切地理解我的这种心理,以为这又是与人行善的另一个极端表现,我必须要以这种可从别人身上获得反馈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其实恰恰相反,我是在以声东击西的方式不让人窥探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必须营造一个假的氛围来保护原本的我。有些人不该降生于着世界上,但还是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矩。
所幸我很能学习,很善于模仿,我可以比那些世俗的人更能滔滔不绝地谈生存法则。我也可以教育我的孩子做一个善良阳光的人。然后我又默然了,我以后面对自己至亲的人,竟然还要伪装,我不能让他知道,他的母亲都没有信心过好这一生。我又陷入了迷茫,我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我的母亲初为人母之时,只有一次机会,我到时候也只有一次机会,我必然不会冒着风险另辟蹊径,然后我认为,我这种人真的不太适合养育孩子。
目前我还在回味太宰治的书,在隔了几日之后郁结的情绪也寡淡了不少,我像是装满了自来水的笔一样,沾了人家的颜料,就能浓墨重彩地挥几笔,长时间不蘸颜料就被稀释得了然无味。我一直认为书籍可以滋润我的出口,读了书就不受控制地滔滔流出,背了句子,灵魂便被挑逗地骤然升起,即使再致郁的书也会令我欢欣鼓舞。
欢欣鼓舞,对我而言是最动听,最奢侈的文字,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与逃避乐观中,在永世的卑微与矛盾的日子里,若是有能让我欢欣鼓舞的人,那必然会是一针短暂的强心剂,说短暂,是因为和人类不会有长久相处。
面对对手,也在想着如何让对方幸福,这是我自带的矛盾心理,与人行善,然后把人推下深渊。
所以当我看到太宰治说:“行善之时,须得心存歉意,因为世间最伤人的举动,莫过于与人行善”时,我惊呼出声,如同心底自己最珍藏的一面被人翻出来看了个精光。我甚至不相信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我觉得这必会引起误解,但若任性地套用自己的思想,这个言论着实吓了我一跳。
说是误解,这又确确实实是我的体会,难道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干一模一样的事,有一模一样的误解?我卑微地对人行善,并不曾带着歉意,但我未免太自信了,非要揽上身来,强行当人家的救世主,还不许人家报恩。
我和太宰治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没有出口,无法彼此拯救,倒是可以一起欣然赴死。
我看了两本矫情的书,没有任何人生启迪与治愈方法。我还不到松子第一次跌跤的年纪,已经屏蔽了所有乐观的可能。每对自己厌恶,又无法探索到别人启动程序的路径时,就真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