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小晴给我办公桌上放了一个棒棒糖,阿尔卑斯单独包装的那种,草莓口味儿。
说实话,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草莓口味儿的棒棒糖,我更偏向于薄荷口味儿的。薄荷那淡淡的香,让我不由自主想起小时候和母亲在水田边上的小溪里采摘薄荷草的事。母亲总是摘那些有我半个巴掌大的叶子,太大的她不要,嫌老;太小的也不要,嫌嫩。母亲说,只有不老也不嫩的叶子,煎出来的水才好喝,有薄荷的凛冽和清香。
可是小晴习惯草莓口味的,她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生活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透明的窗,这扇窗透进来彩色的阳光,温暖的风儿,蔚蓝的天空,让她感觉到世界的单纯和美好。每次下课她凑到我办公桌前有事没事和我找话说的时候,嘴里就含着棒棒糖,而且一定是草莓味儿的。虽然和她有一点距离,我还是闻到了草莓淡淡的香。只不过这香味儿不一定是真草莓的,也有可能是化学香精味。
小晴是她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开学第一课,面对着五十多张陌生的面孔,我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准备上课前,想起还需要配备一名语文课代表,以做我的小助手,协助收发作业本,我的话音未落,坐在第一排的一名女生“扑通”一声站起来,说“老师我愿意!”说完又“扑通”一声坐下了。她的迅猛惹笑了大家,同学们纷纷笑起来,先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距离感一扫而空,教室里迅速发酵起来,一股温情默默地流淌在原本陌生的几十个人之间。毫无争议的,她成了高一二班的语文课代表。第一次送作业本到休息室的时候,我问清楚了她的名字,温小晴。我记住了这个留着马尾辫的瘦瘦的女孩。
小晴很乖巧,善解人意,每次上课前,她都会早早到休息室,问我上课要带的书,帮我把课本,扩音器,印好的习题这些东西拿到教室,顺便还问我用电脑吗,如果要用,她就会提前开机,把ppt打开到要上的内容。下课了,她离开座位到讲台上,再帮我把先前拿来的东西拿回休息室。有时我的手上,会拿着水杯,或者是某个学生补交上来的作业本或作文本,或者是上课收来的一个魔方,偶尔还有调皮一些的课上传递一些吃的,雪饼,瓜子之类的。小晴会问我:“要不要告诉班主任,批评他们一顿?”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小事化了,挥挥手算了。小晴于是会进教室,警告那些被收了东西的学生:“语文老师今天给你们面子了,不告诉班主任,下次上课给老师长点脸!”说来奇怪,不要看小晴个子不高,人也不魁梧(这个词说女生有些过分吗),但她在班里说话很有份量,下一次上课,学生一定服服帖帖,尤其是那些上节课犯过事儿的,端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黑板,不管心里怎么想,最起码做出的样子,还是叫人高兴的。
就这样,慢慢的,我和小晴相熟起来,也了解了一些她的家事。原来小晴的父母离异了,她被判给了父亲,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她说,在她小时候,父母感情还很好,都很爱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把所有能够给予孩子的,都给了她。突然上中学了,有一天他们突然宣布说离婚了,母亲嫁给一个商人远去了深圳,丢下她和父亲。初二那年,她变得特别叛逆,和几个辍学的同学在一起,学会了抽烟,进网吧,彻夜不归。父亲管不住她,打电话叫回了母亲。她说当她被父母从网吧找出来时,她还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在心里恨自己的母亲。可当她突然瞥见母亲鲜艳的红头发里的一根白发,她的心动了动,再细看那张化着妆的有些陌生的来自遥远深圳的母亲的脸,才发现,母亲的眼角也有皱纹。
跟我说这些话时,小晴显得很平静,她的嘴里依然不变的含着棒棒糖,说话速度依然不减,这一点让我有些讶异。
就是从那一刻起,小晴决定学好,不让父母生气为自己担心了。她说:“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给了你生命,但是他们也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权利。”初二下半学期,她要求父亲把自己送进“龙门”,当地非常有名的一家私人补习学校。一年多的努力,她考进高中,与原来那些朋友彻底决断,准备走自己的路。
那天听完她说的这番话,我破天荒的生平头一次,吃了一个阿尔卑斯棒棒糖,而且还是草莓味的。我想,我当时一定有些凌乱,为了掩饰自己,才一把接过她递过来的棒棒糖,想都没想就塞进嘴里。就在我含着棒棒糖愣神的时候,她问我,“你不会因为我刚才说的就瞧不起我吧,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我吗,老师?”
慌乱中,我赶紧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我绝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还和原来一样喜欢她,草莓味儿的棒棒糖也在此刻趁机噎了我一下。
再后来,当小晴再踏进休息室帮我拿这拿那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感动,有些不忍,有些心疼。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有许多复杂的情感在我心里酝酿,撞动着我的心。我想,需要经历多少生活的风风雨雨,才能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这么平静的对待生活,不急不恼,不哀不怨,还能够这么善解人意,勤快懂事,可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老天要给她安排那样的父母呢?我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每次看到小晴,心里莫名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