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凡,你快过来!这件裙子好不好看?”妈妈喇叭似的声音传来,将晓凡沉迷于书本的心揪回嘈杂的商场。他放下书,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材高瘦的女人,她看着晓凡,指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没错,她就是晓凡的妈妈。
“你要是喜欢就买,问我干嘛,我还要复习呢!”晓凡低着头走过去,他受不了别的顾客因妈妈的大嗓门而投来的异样眼光,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得两百块钱呢,还是算了吧”妈妈像是对晓凡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柔柔的灯光洒在她爬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更映照出她的衰老。她轻轻地抚着那裙子,眼睛里溢出了光彩,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眼睛还盯着看。
“孩子他妈,你过来!”爸爸熟悉的粗犷的声音传来,晓凡一转头便看到高个子长着络腮胡的爸爸。爸爸怀里还抱着一件衣服,样子有点忸怩。妈妈接过来缓缓展开。那是一件真丝衬衫,面料光滑,上面撒满了细碎的蓝色小花,晓凡暗暗纳闷:妈妈不是不喜欢带花的吗?
“这衬衫手感很好,款式比较适合老年人,我妈穿着应该不错。”妈妈微微笑了,似乎看到了外婆穿着它的样子。
“是啊,我妈快七十大寿了,该提前买件好衣服孝敬她。”爸爸接过话茬。
“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说是给我妈的!”妈妈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
“我妈忙了一辈子,七十大寿不该穿好点吗?”爸爸眉头拧成了“八”字,拳头都快扬起来了。
“你妈就你一个儿子吗?非要你去操那个心?”妈妈不甘示弱,脸涨得通红,声音提高了八度。
爸妈的声音一次高过一次,晓凡的耳朵嗡嗡地响。
“给老人家表表心意不行吗?”爸爸不看妈妈,却将目光投向晓凡。“儿子,你评评理,该买给谁?”
“儿子,别听他的,想想你外婆对你多好。”妈妈一把拉住晓凡。
“我谁也不听!吵了十几年,我听够了!”晓凡甩开妈妈的手,穿过人群跑开了。
“走了就别回来!”“长大了翅膀硬了!”背后传来爸妈的骂声,晓凡也懒得管。
在家里吵还不够,还要拉上正读高三的他去那么多人的地方吵,晓凡心里乱极了。想起爸妈为一件衬衫争吵那一张张气得通红、五官扭曲的脸,想起他在争吵中度过的十八年,他觉得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丑陋,连他的家也是冷漠得没有一点爱。他寻觅着,寻觅一个充满美的国度。
骄阳似火,晒得晓凡的头皮发麻,他径直走到公园里的草地上坐下。多情的柳树不再起舞,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垂头丧气的。天气愈热,蝉儿似乎叫得愈欢。晓凡满耳都是聒噪的蝉鸣,心更乱,便闭了眼把书放在头上。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产生的细碎声响穿来,晓凡抬头便看到了一位撑着小花伞,身着水蓝色连衣裙的长发姑娘,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近了,更近了,晓凡看清了她的脸。肌肤洁白如雪,嵌上柳叶眉、高鼻梁、大眼睛、红嘴唇,像是景德镇精心雕制的瓷娃娃。她走路时身姿优雅,笑容恬淡,看起来端庄温柔。看着看着,晓凡默默地将她与妈妈比较,心里有些凄凉。妈妈的脸上长满皱纹,皮肤干巴巴的,像是开蔫了的花朵。为什么妈妈不像那位姑娘那么美丽温柔呢?
“滚开,你这讨厌的狗!”接着传来狗“嗷嗷”的悲鸣。原来是一只狗舔了一下姑娘的脚,被姑娘踢了一下。那是一只流浪狗:毛是白色的,却因太久没洗而变得灰白,还有几绺毛黏在一起;嘴很大,宣示着饥饿,还伸出长长的暗红色的舌头;眼睛不大,有些湿润,似乎要溢出泪水,眼角还糊着眼屎。它夹紧尾巴,后退好几步,满眼恐惧地看着那姑娘离开。
小狗真是可怜,没人疼没人爱,还要受别人的打。那位姑娘真狠心,穿着高跟鞋踢在一个柔弱的生灵上,却不曾想到不会说话的狗也会痛。他本以为已经找到了美,却没想到眼前那个美丽的躯体深藏一颗丑陋的心。他瞥了姑娘一眼,那个婀娜的身姿越发令人生厌。
他看着那只缩成一团的狗,想给它一些吃的,可是自己并没带钱,只好投去疼爱的目光以表歉疚。忽然,小狗像听到什么召唤似的跑开了。难道它有主人?晓凡跟了上去,在不远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头发灰白,乱得像鸡窝,脸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嘴唇干裂,目光无神,眼珠不曾转动。乞丐将手中沾了灰的半截香肠分为两半,手向前试探着把一半香肠喂给小狗。小狗没有立即吃,却用舌头去舔那老者的手。过了一会儿,老者将另外一半香肠放入口中咀嚼完,小狗才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同处于社会最底层,同是弱者,却相亲相爱,相依相生。他们外表是丑陋的,在晓凡眼中却是最美的。老者是不是小狗的主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晓凡找到了那个国度,那个充满爱和美的国度。他看到了小狗抖着一身雪白的毛,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看到了老者容光焕发,目光流转的模样。
晓凡走向那个熟悉的家,推开门,妈妈一袭白裙笑吟吟地看着他。橘黄色的灯光柔软了她粗糙的肌肤,隐去了她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爸爸在妈妈身后站着,一脸大胡子都显得很温顺。而沙发上,正静静地躺着两件展开的真丝衬衫。原来,常常吵架的他们,一直都是相爱的,只是晓凡不曾察觉。心中有爱,才发现以前所厌恶的都变得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