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东西第198篇原创
搭乘公共交通从兵马司26号到实验二小,有胡同口一东一西两种选择。东头的无轨电车102、105、109途径西四到西单的这几站都一毛一样,所以车次频繁度直接翻三倍,经常呼啦啦来一排,延绵不绝、气势如虹,非常适合早上意乱情迷赶着上学的我们;西头的七路公共汽车座儿多,是心猿意马的小朋友放学回家不二之通勤选择。也不是没赶上过挤车,小朋友们通常是最能钻的,这个技能和骑自行车一样对我来说是无法忘掉的本能。
7路上座儿多这个有利局面并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选择的结果。因为实验二小所在新文化街站离全线最南端六部口总站只有两三站的样子,我们这些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经常坐反方向的车往南到六部口,等所有乘客下车,再做调头车回家,这个时候就是一辆空车想坐哪儿坐哪儿啦。所以,坐七路回家经常是一大群唧唧喳喳坐在最后一排,赶上司机脾气暴,直接开上便道,自辟公交专用道。长长的两节汽车在田字格的便道上风驰电掣,把大家书包里的铅笔盒,铝饭盒儿里的钢勺子,皮囊里的骨骼都颠得跟汽车玻璃一样,叮零咣当地乱响。
以前看网上说武汉公车司机霸气,在环岛上加速度配离心力,如果连着一起开可以有一种尺缩钟慢、时光倒流的效果。北京城里的环岛少,这种实现狭义相对论的机会并不多见,尤其是无轨电车,开不出信马由缰的效果。那时候无轨电车们都是白皮蓝道,烧油的是白皮红道。无轨电车虽然没有地上的轨道,但是天上有密密的电网,电车上伸出两条大触角,贴着电网的轨迹,呲着电光,拖下来两条大麻绳辫子。(我这里斗胆假设:没见过无轨电车司机驾驭大辫子的人,不是北京人)。偶尔遇到触角出轨,司机就要下车,好像套马一样用大辫子调试触角的位置。童年的我对这一幕总是细心欣赏,好像演唱会结束的安可节目。运气好才能看得到,司机师傅围着车后方前后上下舞动辫子,好像一个西部牛仔或者是驯马师在和巨大的变型金刚斗智斗勇。
公共汽车里最有权威的除了霸气的司机,就是售票员,体现在她/他们有自己独立的铁桌,还有五彩斑斓的票夹。(我这里再次斗胆假设:没偷拣过垃圾桶里票根的,不是80后)那时候,一定有很多家长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长大了都想当“售票员”。因为用红蓝铅笔在车票上那一堆“密码数字”上画一笔,再用绑着橡皮筋的笔蹭开一张票撕下来这个动作太有威严,太有仪式感了。这个动作我们看着带套袖的售票员做过成千上万次,有洗脑一般魂牵梦萦的魅力。
当然,售票员除了道具一流,个人风采也是不容忽视。现在都电子售票的时代,那些拿着话筒各种呵斥乘客:
“先下后上,先下后上,来,说你那!就说你那!”
“后面还有一辆空车呢,你卡在这儿大家都别走了!”
“给老太太让个座儿,那小伙子,麻溜儿的!”
小学毕业有一次跟闺蜜去游乐园玩儿,最后五毛钱骑骆驼了,回家坐车逃票,被售票员成功截获,是为人生第一次违法乱纪。两个小姑娘哭丧着脸坐到总站,听候发落。售票员扬言要告家长、找学校,一种为了五毛钱天都塌下来的概念。我们俩就哼唧哼唧,求售票员叔叔还是阿姨行行好,念在我们初犯,“求求,求求,求求您了。” 各种装哭装可怜,只恨琼瑶阿姨那时候没有来选童星,估不然我俩早红了。结果自然不了了之,售票员从桌子里掏出岩茶一杯,喝了一口,按钮一按,把车门一开,对我们俩的非法监禁总算告一段落。现在都想让人工智能更加人性化,不知道哪天地铁里出个90年代公共汽车售票员版的报站系统,人类乘客的道德水平会不会走动抬高。
后来遍布北京的私营小巴系统里还曾经有个爱唱歌揽客的售票员,看来也不非得喊“还差一位,走不走,还差一位”。这种小巴现在在纽约法拉盛还能找到,专门服务法拉盛到曼哈顿中国城之间的通勤,福建人吆喝的口音虽然不同,但“时不我待”的语气真是八九不离十。
北京的交通一贯的便宜,中小学生车月票都挂在胸前,和校徽、红领巾合为九年义务教育三宝。因为坐公交车结下的友情虽然并不稳固,但是也相当可观。一起追车,等车,占座,在车上大声喧哗,高唱《新白娘子传奇》“千年等一回”什么的。让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放学,跟小学同桌在售票台前辩论中国健儿在奥运会上表现是不是女的比男的强?我自然身体力行巾帼不让须眉,越吵声音越大。两小儿辩日那种场景,引得一车大人围观。同桌好不服气,看我下车了还不依不饶,隔着车门冲我喊话。惹得围观大人有一个居然说:“呵,看这姑娘跟小伙子还打急了!”一种真人秀没看到结局的感觉。现在我做了大人,每当看到小学生们在车上吵到我头都快裂开的时候,都有一种迟来的自责涌上心头。
为了照顾乘客数量,主要交通干道上的公交车都是两节,中间有一个转盘一样的区域,由手风琴风箱那样折叠的苫布覆盖着,每到拐弯,这个转盘就会旋转,站在转盘边缘的人位置自然也会变化。这个转盘上的座位,除了半圆弧座位朝圆心那种,还有背靠背的座位,刚好可以跟连接的车厢的座位面对面。那是我和发小儿全车最想霸占的位置。因为在那里拉着手,车一拐弯就可以自动“拉大锯,扯大锯”,一起跳起摇摆舞来。
那时候,有个同学可以背下好多线路的所有站牌,我猜现在要背诵北京的所有站牌可能挑战更大一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