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庄子本纪》里的一个中篇,取材于《外篇·胠箧 》、《齐太公世家》与《田敬仲完世家》。
一
离朱、师旷、俞儿、史鱼几个人离开京城,本应是各自散开的,师旷提议说,不如一起去鲁国拜访一下孔夫子,大家竟都同意了,在齐国临淄城外的柳镇又巧遇他们的老友曾参,也是要去见夫子的。老友见面分外开心,就在柳镇的一个小客栈吃了一顿晚餐,不想吃出了大事。
晚饭是当地的名吃煮锅,无非是肉丸子酥豆腐加上白菜粉皮之类在一口大锅里乱炖,锅底下烈火熊熊,一大堆人围在四周,图的是一个暖和热闹。虽无特别之物,几个人都吃得兴致勃勃,就连一向挑剔的俞儿也说:无上美味就是吃的时候完全不记得滋味么!根本无暇顾及美味与否嘛!师旷说:对,这就好比最好的音乐是让人为之感动与战栗的,而不是去计较它好听不好听……
——那你们认为最好的开箱方式是什么?邻座一个苍白脸的年轻人问。这人不怎么吃东西,只拿着一个酒壶,一会儿灌一口,一会儿灌一口,越喝脸越白。
离朱正要参与师旷、俞儿的讨论,突然被外人插这么一句,甚是懊恼,说:什么?开箱的方式?这跟吃饭与听音乐有何关系?
——开箱,就是胠箧,古人云,胠箧之道大矣哉!开箱的重要性就不用我说了吧。我们会把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箱子里藏起来,加上一把锁锁起来,这样才有安全感。比如说最好吃的东西,最贵重的乐器都会锁起来,这不就跟你们聊的话题产生关系了吗?万事万物都是有关联的,要扯上关系还不容易?就好比我们几个虽然素不相识,说不定就有互相认识的亲戚朋友哪对不对?
年轻人说着,用迷离的眼神打量着围在大铁锅四周的这些食客。大家都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尤其是对面曾参旁边一个生着络腮胡的汉子,将一把腰刀放在右手边,鼻子里不住发出冷笑。
离朱说:我们刚从天子脚下的京城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很忙很累,你知不知道?而且我们都是鼎鼎大名、天赋异禀之人,比如说这位(他指着俞儿)是最有名的美食家,这位(他指着师旷)是最有名的乐人,我们之所以赏脸在这个小客栈吃饭,只是因为附近没有别的店了,我用我的千里眼看过了,证实了这一点(不经意地讲出了自己的特长,他心里甚是得意)。我们讨论问题的时候不愿意被人打扰,知道吗?尤其是被无名之辈打扰!
——但我是有名字的。年轻人说。
哦?
离朱撇了撇嘴。他的看法是:在上等人面前要尽可能谦逊有加,因为上等人自然认识自己的内在价值,但下等人只看重名气地位与财产,如果不在他们面前夸耀一下,他们就会看轻了自己。下等人会把你的客气当成可欺。
——我叫柳下跖。你们可能没听说过吧。
他们确实没有听说过。
离朱说:我说无名之辈的时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名字……
——但我的兄长柳下惠你们肯定听说过吧?
哇!
曾参听见柳下惠这个名字惊呼起来:就是坐怀不乱那位吗?
——对,柳下跖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与我也大有干系呢。不瞒各位,小弟是做风月生意的,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皮肉生意。当然,不是我自己去做,我只是一个管理人员,这也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收保护费的。各位酒足饭饱以后估计也要淫乐一番吧?这家小店也颇有几个妓女,虽姿色一般,但工作热情都挺高的。她们也都归我管。一般来说,我尊重她们的工作态度和方式,从不主动干涉她们的工作进程,除非她们跟客人有纠纷了,才会出面帮忙解决一下。平常呢,我都会偏向顾客的,毕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过如果遇上特别不讲理的,尤其是不想给钱的,也会打他们一顿,或者一刀捅死埋在后院的草丛里。当然总的说来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一年也就两三回,大家可以放心来嫖,哈!哈!
他的笑声让几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那一次,我的兄长来拜访我,因天晚了,不便回家,就在这家店住下了。我跟店主还有两个小妓女在一起打麻雀,玩着玩着,店主就说,你让你哥一个人在上面睡,也不怕他寂寞?我说:他这次来就是劝我放弃这一行的,他说,伤风败俗就不说了,破坏别人的婚姻家庭也不说了,还消磨人的精神意志,让人丧失了对高尚事物的追求,不去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整天就想着哪家又来了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想着怎么为国为民分忧解难,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平和危机感都随之降低啦!他已经向有司递交了奏简,准备宣布这个行业为非法,以后将整顿严查,还是赶快改行吧!——就这样我还不知趣地给他送一个去?旁边有个小妓女赫胥氏就说:我不信他有那么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我也颇见过几个男人,嘴上说不要不要的,可是只要我把身子凑过去,手摸过去,就话也不会说了,就一味咧着嘴在那里傻笑,任凭我摆布,我不信你这个哥能两样到哪里去?我说,那打个赌吧,以十刀(注:齐国用刀形币)为注,你要是能把他种子拿来,我就替他付嫖资,另外给你十刀。你要是输了,照样得给我提头,这个公平吧?
约定好了,赫胥氏就上去了,我们继续打麻雀,打了好几圈,她没下来,又打了好几圈,她还是没下来。大家都说我肯定输了。麻雀也打累了,就各自睡去。我睡到天亮,见旁边躺着赫胥氏,扔给我一刀钱,说,给,我输了,我没拿过种子来。
我说:果然我猜得不错。他是性无能吧。
赫胥氏说:那倒不是。
居然不是?
我进去时他好像已经睡着了,不过我一靠近他就醒了,刚要坐起来,我上前按住他,说,不要吗?他问:你是谁?我说:我是仰慕你的一个人啊。你是君子之德风,妾是小人之德草,夫子说得好,草上之风必偃嘛。我现在就是来表达我的恭敬仰慕之情的。他说:呜——
呜?
对。然后他就坐起来,将我抱在怀里,贴着我的脸蹭了蹭,又攥了一下我的手和脚,说,你的手脚和脸都好凉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啊,你能告诉我吗?他说:你用过暖水袋吗?其实人的身体就跟一个大暖水袋一样,手脚和脸正好是这个大暖水袋的边角处,贮水最少的地方,所以比别处都凉。我就扯出他的小雀儿来,说,怎么他不但不凉,反而比别处暖呢?他说:你们俗称它叫小雀儿,可是在雅言里他叫玉茎。诗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言念君子,其温如玉。玉茎是保持常温的,集中代表了君子守恒如一的德性。我说:你说它守恒如一,怎么他现在变样了呢?他说:这跟易经的易是一样的,易既是不易,也是变易。一阴一阳之谓道,不易之道也;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变易之道也。我说:其实你跟正常男人没有什么不同嘛,除了有点学问以外……他说:对,在生理结构和性功能上我完全是正常人。我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即使在欲火攻心如胶似漆之际我也能完全控制自己,你不妨多方尝试一下,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于是,我把平常那些常用的不常用的技巧全都使了出来,可是,对他全没有用!他就是不交出他的种子!最后我累了,就趴在他身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他已经走了,并给我留下十刀钱。
我的故事讲完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讨论一下。
曾参说:大家好,我是来自鲁国的曾参,是典型的鲁国人,因此夫子说“参也鲁”。柳下惠先生一直是我仰慕的楷模人物,他在坐怀不乱方面的功夫,如你刚才所言,着实令人钦佩。不过我并不赞成他对淫业的看法。自从管仲大夫在齐国大兴淫业以来,淫业就成了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并成为保证社会安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令兄出于对礼的狭隘理解,看不到淫业的正面作用,实在令人感到遗憾。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句话高度赞扬了管仲大力发展淫业的功绩。由于齐国淫业的兴盛,山戎人和东夷人都跑来我们这里寻娼,不再拿刀拿枪地来寻仇,我们才得以仰山铸铜煮海为盐,国力才雄厚起来,否则和他们一直打下去,我们都要被发左衽了!其实圣人制礼的目的,不是遏制我们的性欲,而是要把它引导到正确的渠道上去,能过上婚内有节制有规律的性生活,那自然不错,但对于大部分种种原因不能成婚的男女来说,不能解决性欲问题,势必成为生活苦闷压抑的根源,很容易走上暴力犯罪报复社会之路。有鉴于此,淫业作为一种不坏的满足方式,就成为青少年过剩精力的发泄口。当然,管仲对淫业的经管在细节方面还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这需要我们继续仔细深入探讨。
一直沉默不语静观其变的史鱼开口道:齐国发展淫业有独特的优势,就是齐国女子都高大健壮、性欲旺盛,一天好几个男子都满足不了。我们卫国就不行了,女子们都生得玲珑娇小,行动似弱柳扶风,虽深得贵人宠爱,真干起来没几下就喊受不了啦受不了啦不要啦不要啦,人家齐国女子呢,都是来啊来啊再来啊再来啊……所以说这个这个产业虽然很重要但也要结合本国特色来搞才可以……
很可惜,大家听了前面他学妓女的叫喊都大笑起来,最后这句提纲挈领的话都没有留意,只有柳下跖听见了,道:你说得对,最适合本国本地的就是最好的。说到最好的,我想回到我最初提出的问题上来:最好的开箱方式是什么?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心底早就清楚了,我之所以问你们,只不过激发你们的好奇心,引起你们的注意,从而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在我还未涉足淫业之前,倒不如说,当我还只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处男之身,我的小雀儿经常怒发冲冠、坚硬如铁,折磨得我浑身难受,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就用它来撬锁,先是撬门锁,然后就是撬箱子上的锁,拿走里面的金银首饰和刀,因此,我曾经以为,最好的开箱方式就是用我的小雀儿来撬。等我有了性经历以后,尤其是从事淫业以来,我的小雀儿就不像以前那样强梁不服,我就不用它来撬锁了,这时候我也发现了真正的最好的开箱方式,就是用钥匙!呵呵,一般来说,我会直闯禁区,将屋里的男人拖到外面,暴揍一顿,逼他交出钥匙,然后看他脸色不顺眼呢,就一刀捅死,还顺眼呢,就用抹布堵了嘴,绑到碌碡上。然后拿了钥匙,进屋开了箱子,包好值钱东西,让女人抱着跟我走。小弟有一个好,不是我吹,我打劫过的人家,女人没有不愿跟我走的,除非是太老丑,我不让她跟我走。要是我看他们家的箱子好,让她背着箱子跟我走都愿意,然后就送到这些地方来挣钱,也没有一个不听话的……
曾参小声说:真丢人,我还以为刚才是跟一个正经人讨论治国大道,却原来是一个盗贼!
旁边络腮胡的汉子也嘀咕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柳下跖晃晃悠悠站起来,手里还端着酒杯,说,说啥呢?说谁呢?咋不大声点说?嗖一下酒杯已经扔了过来。
曾参以为这是冲自己来的,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躲避,却见身边的汉子举刀一挡,酒杯便碎了。这时柳下跖已跳上锅台,直奔那汉子而去,兜头就是一脚,汉子摔在地上,手里却还攥着刀,刷一下抽出来。柳下跖叫道:就你也配带刀哪!一把抄起他刚才坐的条凳抡过去。
店主见状况不妙,就抓起手机报警。
师旷说:警察的巡逻队离这里不过三里地,应该很快就到,我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却听见耳朵边有巨大风声,然后就是轰!原来是柳下跖没有砸中那汉子,却砸在他脑袋上。师旷倒在地下,俞儿扶起他,冲柳下跖道:你这厮怎么乱打人?
柳下跖哪里来得及回应他?那汉子已经气势汹汹拿刀砍过来,柳下跖用条凳一挡,汉子砍折了一条凳子腿,正要举到再看,后面却被曾参抱住。只因曾参刚才骂了柳下跖是盗贼,怕他怀恨在心,等会儿也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此时想劝住那汉子息事宁人做和事佬。那汉子却回手一挥,砍在他大腿上,曾参就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旁边的人不知是谁也跟着喊起来:曾参杀人啦!曾参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