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琴声

我搬进这栋民国时期的老洋房已经整整三天了。这栋房子虽然历经风雨,年久失修,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但胜在租金低廉,且别有一番韵味。雕花的木门吱呀作响,推开时总会扬起一阵陈年的灰尘,仿佛每一次开启都是与历史的对话。

我的房间位于二楼,正对着那幽深的楼梯口。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总是穿着深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她的面容慈祥而神秘,说话时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座房子的旧梦。

“晚上十点以后,尽量不要出门。”这是她对我唯一的要求,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向来是个无神论者,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嗤之以鼻,直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雷声在夜空中轰鸣。我摸黑走上木质楼梯,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突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穿透雨幕,轻轻拂过我的耳畔。

琴声如梦似幻,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中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与思念。我站在原地,浑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栋房子里除了我和房东,应该没有第三个人。而且,我记得客厅里那架老钢琴早已破败不堪,琴键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怎么可能有人弹奏?

然而,琴声却越发清晰起来,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走去。声音似乎是从三楼传来的,那里一直紧锁着,房东说那是堆放杂物的房间。

我的手刚碰到楼梯扶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

“别上去。”房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恐惧。

我猛地转身,只见房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她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老式煤油灯,灯光摇曳,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格外诡异。

“那是小小姐在弹琴。”她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小小姐?”

“这栋房子以前是林家的公馆。”房东缓缓说道,“林老爷的独生女林婉,是个天才钢琴家。可惜啊,在订婚的前一天晚上,她穿着红嫁衣,在这架钢琴前割腕自杀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膛里咚咚作响,仿佛要跳出胸膛。

“从那以后,每到雨夜,就能听见琴声。”房东提着灯,慢慢转身,向楼下走去,“回去吧,别打扰她。”

我跟着房东下楼,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楼梯拐角处,似乎有一抹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如同幽灵般飘渺无踪。

第二天,我特意去查了资料。七十年前,确实有个叫林婉的钢琴家,在订婚前夕离奇死亡。报纸上还刊登了她穿着红色旗袍,坐在钢琴前的照片。那张脸,和昨晚楼梯拐角处惊鸿一瞥的身影,竟是如此相似。

那天之后,每到雨夜,我都能听见那阵琴声。有时是哀伤的旋律,诉说着无尽的思念;有时是欢快的曲调,仿佛是在回忆往昔的美好时光。但每次我想上楼查看时,房东都会及时出现,用那双充满威严的眼睛阻止我。

直到昨天晚上,那个没有下雨的凌晨。

我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午夜。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下雨,但我又听见了那阵熟悉的琴声。这一次,琴声格外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回荡。我鼓起勇气走上三楼,发现那扇一直紧锁着的门,竟然虚掩着。

我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一架老式钢琴静静地摆在那里,琴键上跳跃着灵活的手指。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少女坐在钢琴前,长发如瀑,背影纤细而优雅。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下,染红了琴键。但最让我恐惧的是她的脸——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着说道,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与释然,“我等了你好久。”

我想逃,却发现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她的眼睛漆黑如墨,里面倒映着我的脸,仿佛要将我吸入无尽的深渊。

“你知道吗?”她站起身,向我走来,“我们是一样的。都是被背叛的人,都是被抛弃的人。”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的手指冰凉,轻轻抚过我的脸,如同寒风中的一缕轻烟。

“留下来陪我吧。”她说,“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孤单了。”

第二天早上,房东在三楼发现了我。我坐在钢琴前,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琴键。我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永远不愿醒来。

从此以后,这栋老房子里又多了一个弹琴的鬼魂。每到雨夜,就能听见两重琴声,一高一低,交织在一起,诉说着同一个悲伤的故事。如果你在雨夜经过这栋老房子,请仔细听。也许你能听见我们的琴声,也许你能看见窗边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但请记住,千万不要上楼。因为,我们一直在等着下一个“同伴”。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钢琴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原来只是一场梦。但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心有余悸。

我打开台灯,翻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梦中的细节。林婉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决定深入调查这个七十年前的悲剧。

第二天一早,我约了闺蜜小雨在咖啡馆见面。小雨是个漂亮的女孩,长发披肩,眼睛大而明亮。她是市戏剧社的演员,对本地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

“林婉?”小雨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你听说过?”我惊讶地问道。

“嗯……对了!”她突然拍了下桌子,“我们戏剧社的老板老周,他爷爷以前是林家的司机。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房东打来的。她说她病了,希望我能去看看她。我匆匆告别小雨,赶往老宅。

老宅的大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他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挺拔,穿着整洁的警服,正在敲门。他的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能洞察人心。

“请问你是?”我警惕地问道。

“我是陈警官,”他出示了证件,“房东是我母亲。”

我愣住了。房东从未提起过她有个儿子。陈警官解释说,他是房东的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在外地,最近才调回本地工作。我们一同进屋,发现房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在照顾房东的几天里,我注意到陈警官经常在地下室附近徘徊。有一次,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地下室的事,他的表情明显变得不自然起来。

“那里……没什么特别的。”他避开我的目光,“就是些老物件。”

我越发觉得可疑。趁着陈警官去警局值班的时候,我偷偷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地下室里昏暗而潮湿,摆满了各种陈旧的医疗设备和一个装满雌性激素针剂的冷藏柜。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正当我翻看档案时,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慌忙躲到角落,听见陈警官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不能再拖了,”陌生男人低声说道,“老太太快不行了,得赶紧找到那份遗嘱。”

“我知道,”陈警官的声音显得有些烦躁,“但地下室我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小雨发来的消息:“老周说他爷爷留下了一本日记,里面可能有林婉的线索。要不要来看看?”

我立刻赶往戏剧社。老周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容沧桑而慈祥。他递给我一本发黄的日记本,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秘。

“我爷爷说,林婉死的那晚,他听到地下室传来惨叫声。”老周压低声音说道,“但第二天,林家就说是自杀。”

我缓缓翻开那本尘封的日记本,泛黄的纸张上,字迹依然清晰,详细记录着林婉——原名林毅,那场改变命运的手术经过。林毅,那个长得温文尔雅、眼神中总是带着一抹忧郁的青年,因爱上了一个男同学,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变性之路,渴望以女性的身份与心爱之人相守。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这份勇敢的爱情,手术台上的灯光熄灭,林婉的生命也随之消逝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日记的字里行间透露出,当时的主刀医生陈管家,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身份——林老爷的私生女。她因嫉妒林婉所追求的爱情与自由,竟在手术中暗中做了手脚,让林婉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我紧握日记本,心中悲愤交加,毫不犹豫地拨打了报警电话。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陈警官。他面色阴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掏出手铐向我逼近。

“你以为我会让你轻易地毁掉这一切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母亲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付出了太多。我绝不能让你毁了她的名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雨带着戏剧社的演员们如同天降神兵,冲破了陈警官的封锁。原来,她早已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

在一片混乱中,我趁机逃出了戏剧社,直奔老宅。夜色下的老宅显得格外阴森,我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地下室的最深处。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暗格,里面藏着一份泛黄的遗嘱和一张略显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房东穿着一袭素雅的旗袍,怀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林老爷的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那份遗嘱上,则赫然写着:林家的财产将由房东及其后代继承。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家族纠葛。陈警官并非房东的儿子,而是林老爷的孙子。房东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不惜编造出私生女的谎言,让陈警官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生活在谎言之中。

正当我沉浸在思绪中时,身后突然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我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盈地跳跃。那身影宛如从旧时光中走来,带着一种说不尽的哀愁与释然。

“谢谢你,”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我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里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钢琴上,静静地躺着一朵新鲜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未了的情缘。

后来,房东在医院里安详离世,陈警官因妨碍司法公正被停职调查。老宅被改造成了一座纪念馆,林婉(林毅)的故事被编成了话剧,由小雨主演。每当夜幕降临,纪念馆内便会响起那首熟悉的钢琴曲,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尘封往事。

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仍能隐约听到那若有若无的钢琴声。但这一次,旋律中已不再有哀伤与怨怼,而是充满了释然与平静。那朵玫瑰仿佛成了林婉(林毅)灵魂的化身,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我们心中那份永不消逝的记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