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寒冬,春的气息终于充盈在空气中,道旁的树木又换上了新绿,映衬着蓝天,在风中姿意盎然。尤其是树上的花儿都开了,城市两旁的绿化带上种满了桃树,桃花如粉色的云霞,从天上飘下,挂在枝头。风一吹,树枝轻轻抖下细细的花瓣,随风而舞,飘飘然落在浅青色的草坪上。
常安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放学路上,边走边欣赏路旁的飞花如雪。她看见草地上的落花,一脸欣喜地小跑过去,掏出一张手帕纸,展开,又用手轻轻将花瓣聚拢在一起,捧着放到纸上,再小心地包起来,唯恐压坏了花瓣。她又站起来,用手拨弄桃花的花蕊,闻闻它甜甜的香味。常生推着自行车过来,拍了下常安的肩膀,常安回头一笑,灿若朝阳:“姐,你看这桃花开得真好看!”常生轻轻笑着:“走啦,不然午饭要凉了。”常安闻言,转身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调皮地问:“那姐姐你带我咯?”常安摇摇头:“小懒鬼!”
常生看见妹妹手里的花瓣,问她:“你收集这么多桃花瓣干嘛。”
“我给攸宁送去。”
“现在都不叫老板了,改叫攸宁了啊?”常生故意问。
常安俏皮地白了一眼姐姐,留了一个秘密在眼底,不再说话。
回到家常安把书包随手丢在沙发上,一蹦一跳地向厨房跑去,轻快地从妈妈手上接过菜盘,甜甜地说:“妈妈,我帮你~”转身便撮起两根肉丝放到嘴里,之后才端着菜走向餐桌。
妈妈见了只是笑着摇摇头。常安就是这样,可爱又调皮,虽说偶尔毛手毛脚的,但她又能在大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化解压力,送来欢笑。姐姐常生就不一样了,常生性格内敛,温顺听话,加之从小体弱所以课余时间基本都用在看书上,这些都致使她无端地有一股温雅的气质,就算她走路慢也透着从容自信。
常生此时正在帮忙摆放碗筷,春日温暖的阳光从窗户里透射过来,洒过常生的长发,抹亮了她的侧脸,头发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映衬着常生温柔的眼神,常安此刻看去觉得姐姐是只独处一隅的麋鹿,美好安静地样子让人不忍打扰。
常安一时间看得有些恍惚,直到常生笑着问她怎么发呆了,连菜都不知道放桌上。常安有些仓皇地垂下眼帘,淡淡笑道:“没···没事···”
常安没来由地有点嫉妒姐姐。
其实常生刚才在走神,她有件事压在心里,对谁也不敢说,也没有必要说。
餐桌上,爸爸问起姐姐的学习情况,说快要高考了别紧张啊,常安却一脸自信地说:“姐姐学习那么好,不会紧张的。该紧张的是其他人啦。”妈妈轻轻问道:“那你上次考了第几啊?”常安张了张嘴,又嘟着嘴嗔怪老妈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家人都笑了,妈妈转而告诫常生,高三了,可不要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常生垂着眼轻轻点头。
常妈妈对常生挺有信心的,学习上她是年级里的佼佼者,虽说身体弱但长相还算好看,自家女儿性格又温柔,常妈妈相信一定有男孩子喜欢常生的,即便常生一直没有说。但是常生能不能把持住自己的心常妈妈就没把握了,但常生一直懂事听话妈妈知道这事提一提她自己就会注意的。
常妈妈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桃花粥推给常安——常妈妈每个季节都会做一些相应的食物,加上常生体质弱,喝点粥最起码对胃有好处,现在是春天,于是就做了桃花粥。早晨喝剩的还有一点,妈妈怕坏了,中午也端出来了。
常生捧过碗小心地喝着,盯着碗里的桃花瓣微微发呆,常安忽然也舀了一大勺放在碗里用勺子搅拌着,抬头冲姐姐笑了笑。
今天是周六,只上半天课,常安看着外面暖融融的阳光,一颗不安分的心又不知飞哪去了,于是借着出去买书的名义飞快地出了家门。常生和爸妈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叮铃——”木门后的铃铛轻轻一声脆响,常安从门后探出头,攸宁正在摆放货架上的物品,闻声转过头来,看见是常安便温柔地笑笑:“又来了?”
常安也笑:“我来给你店里长长人气啊。”她可以算是这儿的常客了,但是每次来也没看见有什么客人,桌椅虽摆地整齐,却像是落了多年的灰。
当常安有天无意间踏入这家店,就被它吸引住了,一来二去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比店里五花八门的物件更让常安感兴趣的是老板攸宁,她总觉得攸宁有种神秘感,不仅仅是因为他总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民国时期的长衫,还有他的眼睛,像是藏了很多东西,看不尽,摸不透。不善言谈的攸宁碰到了常安这个调皮的丫头,不由得话变多了些。
常安在落烟斋什么都说,说得最多的是常生。喜欢姐姐的话可以当着姐姐的面说,可私底下她对姐姐的那些微微的羡慕嫉妒以及一些小小的埋怨在这里都能得到倾听。
攸宁没有理会她的玩笑:“不用做作业吗?”
常安有些不耐烦,嘟着嘴说:“哎呀,好啦~不要再说作业的事了。”说着拿出中午收集的花瓣递给攸宁:“喏,这是你要的桃花瓣,我可是选了开得最好桃树呢。”
攸宁笑笑:“谢谢。”
“但是···你要这些花瓣干什么呢?”
攸宁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总听你说你姐姐,怎么没见她来过?”
“嗯···姐姐?哦,她高三,作业多嘛。怎么了,这花瓣和我姐有什么关系吗?”
攸宁只是笑笑,拿着花瓣转过柜台到后房去了。
常安微微叹了口气,攸宁总是这样神秘。她给自己在柜台上倒了杯清茶,找了个位子坐下,打量起货架上的物品来,这些东西基本上她也没见着有什么人买,但是每次来货架上总有她没见过的。她看向攸宁刚才停留的货架,那上面是装有各种花瓣的细长罐子,乍看上去是些花茶,但仔细一看又不尽是花茶,有菊花、荷叶、玫瑰等这些常见的花茶,也有梨花、桂花、樱花等,都是风干了装罐的。
“喜欢吗?”攸宁无声地走来,常安见他又拿了个罐子,里面是风干的桃花瓣。
“这是我带来的吗?”常安有些惊讶。
“你的也在里面。”攸宁将罐子放到了架子上,细长的透明罐子摆在一起,折射着灯光,五光十色。
“那这些花瓣都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有的适合泡茶,有的可以当做其他食材。比如桂花可以用来做桂花糕、桂花粥。”
常安看着桃花干,拿下来问攸宁:“老板···我想拿回家用,行吗?”她知道店里的东西不是随便哪样都可以带走的。
“可以啊,拿去吧。”没想到攸宁这么爽快,还没问她要钱,不过常安想,她和老板都这么熟了,这点东西应该不用付钱。
常安欢快地道了声谢谢便推门而去。
回到家,常生依然在埋头写着卷子,桌上的书本凌乱地堆了很高,常安端了杯水轻轻递到姐姐旁边。
“姐,累了吧,喝口水吧。”
常生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常安奇怪,姐姐平时温柔可人,从没见她这样的表情啊,便问:“姐,怎么了?你···不会一下午都坐在这没动吧?”
常生仍然没有说话,倒是趴在了桌子上,轻轻地抽泣。一贯嘻哈的常安见姐姐这般一时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刚一个“妈”字还没叫出声,常生就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常安回身关了房门,低声问:“姐···你到底怎么啦?”
常生把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拿开,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试卷。常安看了看,是联考的卷子,六张卷子层层叠叠,大多数都是皱巴巴的,看上去翻过许多遍,六张中只有语文和历史还算发挥正常,其余皆是一片艳阳天,红墨水刺得眼睛发疼。
常生双眼微红:“别说出去,我怕妈妈担心。”常安点了点头,轻轻抱住了姐姐,但不知怎的,常安看见姐姐考成这样,心里竟有点高兴。
晚餐桌上,仍旧少不了常生的桃花粥,常生吃着粥,感觉味道和平常有些不同,刚想问妈妈,抬头就看见了常安笑吟吟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于是常生明白了今晚的粥是常安做的,她僵了一下午的面庞终于有了点变化,常安看姐姐终于笑了也不禁轻轻笑出了声,爸爸妈妈看着这俩姑娘,也笑了起来。
路旁的桃花慢慢凋落,点点新绿缀上枝头,连带着春天残存的寒意也渐渐消减。再次考试常生又回到了以前的位置甚至还有些上升,老师也开导她,说成绩下滑是正常现象,不用太担心,可常生并没有放松警惕,就连这次成绩恢复了她也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色。
餐桌上妈妈照常问起了常生的成绩,常生的回答自然是让妈妈满意的,妈妈转而问常安,常安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妈妈就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没再多问。
但常安自己很紧张,这次月考成绩很不理想,老师虽然最近没有找她麻烦,但她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姐,你说我怎么办呀~”常安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还能怎么办,叫你平时认真点呢。”
“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嘛。”
“现在赶紧认真学起来,妈妈看见了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那老师那边呢?”
“一样的呀,只要你好好学,两边都不会为难你的。”看着妹妹焦急的眼神,常生轻轻叹了口气,“把你的卷子拿来,我给你看看。”
常安看着姐姐,心里别扭极了,既羡慕又嫉妒但也是佩服姐姐的,于是一时间站在那儿不动。
“拿来呀。”常生有些奇怪地问。
“哦。”
窗外的光亮渐渐变暗,台灯清亮的光勾勒出姐妹俩的轮廓,拉长在墙上,倒映在窗上,这盏微弱的灯似一叶小舟,在黑夜的大海中漂了很久很久。
但还是没想到妈妈自己去找了老师。
当看见妈妈出现在办公室,常安尴尬到了极点。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内心却非常敏感,青春期的孩子,有多少眼泪都是在被窝里默默流淌的,像是一只刺猬,柔软的内心从不轻易露出,只是用坚硬的刺来抵抗。
“妈你去学校干嘛!”一回家常安就发泄不满。
“我去了解一下你的学习情况啊。”妈妈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我的学习不需要你操心!”常安怒火满满。
常生在一旁帮妹妹说话:“是啊,常安这两天学习可吃苦了呢。”
妈妈看了她俩一眼,明显知道她俩的小把戏:“什么时候你有姐姐这么懂事就好了。”
不提姐姐还好,一提起自家姐姐,让常安觉得就连那晚给她讲题,刚才替她说话都像是在讽刺,常安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睛瞪着妈妈,微微发红,终于还是说:“那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常生呢?!”
常生微微一怔,妈妈却说:“姐姐还用我担心吗?”
“可是上次联考她没考好你都没问,我考好了你也没问,怎么偏偏就是这一次你去找老师了呢?!”
“常安,妈妈只不过去学校问问情况,也没说你什么呀,你有必要这样吗。”常生仍然劝着妹妹。
“你走开!我不要听你说话!每次都是这样!”常安想起,每次都是这样,有一个优秀的姐姐在她犯错误时向着她说话,有困难时帮着她,大家都知道她常安有个好姐姐,自己总是活在姐姐的阴影下。
妈妈这时生气了:“常安,你姐姐这么帮着你,你还这样!”
“我不要她帮!”说罢又转向常生挑衅地说:“姐,我知道,你上次没考好的原因······”
常生转头没看她,皱着眉头进房,关上了门,在里面捂着嘴哭了。常安见姐姐这样,以为是她心虚,心里不由高兴了几分,也没再说话。
妈妈看她俩这样也冷静了下来,柔声对常安说:“妈妈没别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学习情况,问你你又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去问老师了呀。”
常安知道自己理亏,但心里那份敏感带来的委屈和不快仍然没有退去,于是眼里盈满了泪水,重重地关了门。爸爸刚好回来看见这一幕,用口型问妈妈:“怎么了?”
常生也生气了,她气的是妹妹的不懂事。她的确在心里藏了个人,他叫陈瑞。联考前他们一起在食堂吃过饭,陈瑞还把自己带的排骨汤分给常生喝,后来她每每回想起来总感觉心里暖暖的,好像排骨汤的味道也还残留在嘴里。可是没想到被常安看见了,常安也一直没提。
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杂念,所以这件事始终被她埋在心里,但是她很难过,这件事就像卡在喉咙里的糖果,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当然还因为妹妹原来对自己心存芥蒂。
常安进来了,她没说话。俩姐妹就这么沉默着,妈妈叫吃饭常生说吃不下,只浅浅盛了碗桃花粥。
常安有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嫉妒的小火苗掩盖了,姐妹俩仍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只是路上常生沉默着不说话,常安故意不理姐姐,俩人别扭了一路。
路上常安瞥见了落烟斋,老板攸宁端着茶有意无意地朝她这边看了看,她这才想起有一阵子没去落烟斋了。
常生记得她们俩没有不和的时候,常安虽然调皮但也算得上善解人意,而她这个姐姐更不会和妹妹吵了,她知道妹妹的性子,不理会她,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常安这些天其实已经觉得愧疚了,但是心里总有个疙瘩,她偷偷瞄向姐姐,看见姐姐越发浓重的黑眼圈,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十一点半,常安穿着睡衣进房,常生的台灯还在漆黑的窗前亮着,笔尖在纸上连续划过的声音清晰可闻。常安慢慢钻进被窝,台灯微亮的余光映入她的眼眸,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头传来的写字的沙沙声,她又睁开眼,看着姐姐微微抖动的手臂,她掀开被子,出去了。
常安端了一碗桃花粥,一小碟点心轻轻放在姐姐旁边。常生抬头,轻轻说:“谢谢······”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想起那天常安挑衅的神情,又抿上了刚开的唇。
常安说:“我看着你喝。”
常生喝了一口粥,看着常安微笑:“好了,睡去吧。”
常安裹在被子里,闭眼听着姐姐翻卷子和偶尔喝粥的声音,无声地笑了。
“姐,要迟到了!”常安急急忙忙背上书包,把头伸进房间喊常生。
常生没有回应。
常安只好又进房,推推常生,“姐,今天怎么了,快起···”她见常生紧闭双眼,面颊发红,摸了摸常生的头,然后飞快跑出房间:“妈妈!姐姐发烧了!”
常安在课堂上坐立不安,她怕姐姐真的会生她的气,那碗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自己真的是看姐姐做卷子很辛苦去热了端去的,她自己还尝了一口,还是···那点心的问题?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常安恨不得马上放学,飞去医院。
“铃——”常安像接到命令一样,“嚯”一下奔出教室。她一路小跑,只想快点到医院。“哎呀”,转弯太急撞到一个人,她抬头一看,是老板攸宁。
“老板?你怎么在这?”
“我去买点东西。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攸宁柔声问道。
听见攸宁温柔的声音,常安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难过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就蹲在地上哭了。
常生身体弱,发一次烧折腾了一个星期,但不是常安的桃花粥和点心的问题,是常生在班上就染了感冒,回家没注意休息才发烧的。知道了不是自己的错,常安还是拉着姐姐的手,轻轻说:“对不起······”
“知道啦。”
姐妹俩都微微地笑了。
“叮铃——”常安推开落烟斋的木门,后面跟着常生。
“攸宁,我带姐姐来喝茶啦。”
攸宁转身,微笑地问:“想来点什么?现煮的桃花粥可好?”
常安看向姐姐,常生微微一怔,答:“啊···好。”
路旁的春花即将殆尽,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春天的气息也所剩无几,桌上的桃花粥却还飘着春天的味道。姐妹俩临窗对坐,碗里晶莹的白米、杏仁和鲜艳的桃花相伴,融为一体,窗外阳光洒进,像是添了一味更诱人的佐料。
“你们俩和好了没?”攸宁问。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和姐姐这么好,还用和吗?”常安又无理取闹了,攸宁见她这样只能无奈地笑笑。
常生也笑,她转头看向窗外,路旁桃树已然春花飞尽,她却仿佛看见一树桃花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