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幻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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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参加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期 野百合也有春天(6)小人物
张国庆是安家小村人,家住在新村,家里有两亩地和几头猪。他的媳妇叫金兰,他的孩子叫张建军。他这一家是三十几年前从外村搬来的,那个村子当时拆迁,所以他来了我们村。年纪较长的村里人从嘴里说出一个只停留在他们记忆里的村名——卞艮村,他们说张国庆当时带着自己的女人和两个老人来安家小村的。当时还没有张建军,两个老人是他自己的爹娘,过几年相继走了。他的两亩地也是那时候自己开出来的荒地,村子旁边的地每块都有主人,想种东西就要先花钱承包土地,张国庆自己开了两亩地。
按理说八九十年代农村拆迁给楼房给钱待遇相当不错啊,怎么他会带着一家来安家小村呢?村里人说不清了,陈年的旧事就像掉在地上的烟灰,稀稀碎碎拎不清。
一种说法是张国庆一家在卞艮村的房子就不是自己的,是别人租他的。还有一种说法讲卞艮村的房子是他爹娘的,后来拆房时候张国庆的兄弟拿着银行卡把钱都占了,不给张国庆也不给张国庆的爹娘,张国庆只能带着一家人去别的地方谋生。
我记忆中张国庆是个矮小,逢人就笑嘻嘻的形象,他驮背,走路喜欢背起手,好像什么活计都愿意做,也什么都会做。村里面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手帮忙,总会叫上他。喜事,丧事,锄地,收割,搬东西,修房顶……他是个本事人。
我没有和他多说过几句话,但是跟他儿子关系很好,我们是小学同学。张建军小时候是个很不爱说话的孩子,见着同学新买一个什么东西只敢眼巴巴离远远地看两眼,不敢走近。后来我长大,知道这叫自卑。
他跟我分享很多事情,比如他爸会干嘛干嘛啊,以及他父母告诉他的一些陆离光怪的事情。那时候我们一遍又一遍重复,一遍又一遍听。他跟我说他们一家的祖坟离安家小村很远,在山上头,他亲眼在那里见过蝎子,他爸让他离远点。
我记得我那时候也问过他,为啥你爸跟你妈来安家小村了?你爸原来不是卞艮村的?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
张国庆不给张建军买新文具盒新书包,哪里烂了哪里补一补,补好继续用,逢年过节我们一堆小孩都有新衣服穿,张建军几乎没有,有一年他戴着他妈给他织的毛线帽子,跟我从过年炫耀到二月二龙抬头。
有次张建军偷偷拿了家里几块钱到小卖部买了一把玩具枪,一向好脾气的张国庆发现以后,当街给张建军几巴掌,把张建军扇出鼻血,他还骂张建军一些很难听的话。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张国庆生气。
我六年级的时候,张国庆跟一群人去北京的工地打工,据说很挣钱,张国庆从北京托人捎回来一个绿色的文具盒给自己儿子,还托那个人给张建军带话:“你老子让你好好学习,将来别跟你老子一样每天伺候别人。”那是一个我很眼红的文具盒,张建军没跟我炫耀那个文具盒。
之后张国庆死了,在北京工地搬砖的时候被大车倒沙子活埋死的。人们说那个工地老板给了张国庆一家几万块私了。
我们这里有个讲究,女人不能上坟,从此以后,清明节,张建军妈金兰把张建军送到山脚等着,张建军一个人上山上坟。
张建军没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以后我有一次和他吃饭喝酒,他提起他爸,说那时候他爸跟他说:“咱们家穷,没钱没地没本事,一家三口就靠我打点工挣钱,你别一天和你妈发脾气,你妈天天给你操心也不容易,你给爸好好读书,将来给爸爸妈妈养老,行不?”
我跟母亲说起这个故事,母亲跟我说,哪有什么卞艮村,张国庆是汴和村的。
陈年的旧事就像掉在地上的烟灰,稀稀碎碎拎不清。我还隐约记得张国庆这个人。三十几年前的一天,他带着一家人,从汴和村来到安家小村的当街,对着全家人说:“爹娘,金兰,咱们以后就住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