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8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外婆太太叫什么名字,突然让人一阵鼻酸,心里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她有这样伟大的故事,却不知道该以谁的名义。或许这就是很多中国老一辈的农村妇女的命运,她们是谁都不重要,她们的名字都留不下来。可能她们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很务实地干着自己应该干的事情,但是真的让人很伤心。
回到故事,在道士做完准备之后,仪式就开始了。客厅很小,人很多,大家都要排队在遗照前磕头,晚上七八点了,外面还在下雨,很湿冷。道士开始吹唢呐了,大家都以家庭的形式开始磕头,农村的葬礼一直都是声势浩大的。磕完头之后,每人手里都要拿一根香,绕着遗体走三圈,一个道士带头,一个道士嘴里跟着节奏说着所有亲属关系,儿子是谁,女儿是谁,女婿是谁,儿媳是谁等等。绕完三圈之后,所有人围在遗体前,等道士的说辞结束,就是一个周期。这样同样的流程要进行六遍,每一遍之间都要间隔十几二十分钟。但是走完一遍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以为结束了,直到我爷爷告诉我这个消息。当时我惊了,那时候已经八点多了,还有5遍,真的看不到头。但是我以为大家都会留下来的,所以心里也还算有一点安慰。可是我发现在第一轮之后,人就走了大半了,因为大家都是意思一下就都回去了。乡下的传统放到现在就是这么矛盾,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费时费力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是心知肚明很没意思,但是既然是传统,还是要“意思意思”,于是人稍微妥协于传统,传统被妥协于现代过于活跃的思维和自主性。
有的爸爸带着孩子回去了,自己也以此为借口离开,留下妈妈一个人在这里坚守,有的比较远的亲戚也都走了。我们一家子,我和我爸妈爷爷奶奶,还在这里坚守着。还剩5遍,是真的很难熬,我的手机电量就剩20多了,开始玩起了微信小程序,还拉我爸一起跟朋友一起玩你画我猜消磨时间。后来我坐在外面,大家都喊我去包一个什么东西,具体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把香都包在锡箔纸里,这个东西一定要小姑娘来包,而我,就是当场唯一一个小姑娘。满怀着这种使命感,我自信满满地刚想起身去包,结果我奶奶突然凑上来,悄悄跟我说,来老朋友的时候不可以包,一下把我的气焰浇灭了。我寻思我可是当场唯一一个少女,偏偏来了姨妈,内心不忿,只能坐下继续百无聊赖地等着时间流逝。
虽然很无聊,每一次也都是重复,没有新鲜的章程,但是每次当我们所有人都围在棺材边上的时候,我心中还是感慨万千,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因为这样一个老太太而得以存在于这世上。或许于这个世界,外婆太太真的微不足道,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可是对我们一圈人来说,她又无疑是伟大的,有了她的奉献和存在,我们的家族才得以开枝散叶,这么多人才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代又一代,直到今天我站在这里,默默表达着我最后的愧疚和感动。
在最后一圈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真的很累,我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离开的时候,也是我这一生和外婆太太最后的交集了。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很骄傲,因为我们是唯一一个坚持到了最后的完整的家庭,没有遗憾了。然后我问了我爸,那个蓝衣服的老头是谁,他也留到了最后,我爸跟我说那是村上的三兄弟。我爸说这三兄弟人都非常热心,特别朴实,虽然长得有点不好看,但是真的特别朴实。我爸平时见地最多的就是为了钱和利益的纷争,他能够如此说一个人朴实,可见其珍贵,也让我感觉颇为温暖。简简单单的朴实二字,在现在的社会,竟然已经美好到可以触及所有人的心灵。
这一晚之后,还有更多的仪式等着大家,我没法参加,所以外婆太太的葬礼,在我这里也就告一段落。怎么说呢,特别感谢这一段经历吧,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喜丧这种说法,丧事一定会有悲伤和难过,但是死亡并非一定是坏的。外婆太太的生命绵延了将近一个世纪,最后没有在疾病苦痛中死去,去世之后的仪式也算是办的体面,这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吧。她的故事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被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