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因为爸爸工作上的调动,我搬到了这个老旧小区。现在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天,暑假已经快过了一半。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我正站在四层楼高的大树底下。往上看那个睡的正香的女孩。在树上蜷缩着身体的女孩。我想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女孩。
第一次发现她在树上是听到小区里声音最大的胖阿姨的叫骂声:“小对!你怎么又爬到树上了!多危险啊快下来!”树上的人笑着回应说:“好的胖姨,我这就下来。”我从窗口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在树上灵活的穿梭,一会就落到了地面,像一只松鼠。胖阿姨一把揽过女孩,皱着眉头带她离开了大树。
之后的几天她几乎都会偷偷的上树,也总是会被发现。但是这里的人好像都习惯了她,没有人真的阻止她上树。我太好奇了。
女孩醒了,我故意扔石头到地面发出声音。她发现我了!
“哪里来的小少爷?树爷身上的毛虫可是会弄脏妈妈买的新衣服哦。”树上突然掉落的叶子吓了我一跳。接着一阵好听的笑声响彻楼房。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这个暑假我每天都和她待在一起,她在树上,我在树下。她让我知道什么是心疼。
她不是孤儿,但堪比孤儿,甚至比孤儿更可怜。她和姥姥住在一起,可姥姥连自己都快照顾不了。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凭着自己一张灵巧的嘴,一双看不见嘲讽的眼,一对听不到谩骂的耳,长到了比我小一岁的年纪。她知道自己没有爸,妈也丢下她出去当小三了。小地方什么都遮不住。真的假的不重要,人们开心就好。她的故事我从来都是从她自己的嘴里听到的。
我知道她不是豁达那些可以亲口说出的故事。在树上的她总是一直一直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着,夜色降临风一吹,她也跟着叶子一起颤抖。这些只有我知道。我想要一直在树下等她下来。
后来,老天可能也想要我来守护这个女孩。我们一起上完了整个小学和初中。我以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是好运总是会用完。我要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学习了。离开的那个暑假,她在树上和我道了别。我记得那天她穿了唯一的一条白裙子。也记得她背过身子抬起手擦过脸的动作。我没和她约定什么。她洞晓现实不是约定了什么就一定能实现。
我抱着她的背影,喊着她的名字,说了再见。好几次的再见。她说过,她妈每次都是深夜来,也在深夜偷偷离开。没有开场也没有告别。她只有在树上才能看见母亲。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头的母亲。我们都知道彼此只能说再见。
我顺利完成了高中和大学学业。抓住了我们相见的一切机会。我也成功了。现在在回去的路上。在奔向她的路上。树上的女孩不知道还在不在?她还记不记得有个喜欢在树下看着她的男孩?她知不知道男孩一直等着自己长大然后能够继续保护她?我不知道这个女孩目前的一切。但是我想告诉她,有人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
自从离开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彼此都深知没有现实意义的相见都是不舍的分别。
我来到树下,没有紧张,因为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女孩的姥姥已经离世了。这里的人们说,女孩在我离开的一年后也搬离了这里。有人说她去找她母亲了,有人说她独自一人在外面漂泊,还有人说,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她的故事我只想从她嘴里听到。
一年,两年,三年。树上的女孩没再回来。一天,两天,三天,我每天都会去树下坐着。
又是一年暑假。这天,树上多了一群顽皮的孩子。他们开心的爬上爬下。年龄大的托着年龄小的,年龄小的缠着年龄大的。而我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我的脚边围着一群留着口水的孩子。他们把我当成了身后的大树。我也愿意当大树。远处传来一个好像很熟悉的声音。
“小朋友们要小心哦,树爷身上的毛虫可是会弄脏妈妈买的新衣服哦。老师可不会替你们挨骂哦。”女孩手里牵着掉队的小孩。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小小的,和从前一摸一样。
女孩也抬起眼,看着树下那个长出了胡茬的男孩,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来。
我摘下眼镜,眼睛里只有她。她朝我漫步走来,眼睛里只有我。白色是婚纱,孩子们是宾客,老树是证婚人。在这天举行了只属于我们的婚礼。
我走的那天,她就从树上下来了,再也没有上去过。
原来她知道,树下有人一直等着她。
她在树上,我在树下。这辈子,我们死心塌地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