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孤单的影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见不了太阳,拥有不了彩光。可是她是多么渴望阳光啊,以至于无时无刻地不幻想着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想,阳光应该是软软的,细细的,香香的,甜甜的,像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像女孩奶白的肌肤,细腻而清爽。可是幻想终究是幻想。生活之所以称为生活,就是因为它俗。梦之所以称为梦,就是因为它不会实现。
她只能顺下眸子,掩盖住自己的渴望,压抑住体内疯长的荆棘。她注定只能生活在黑夜里,正如一句话所言:黑夜给了我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其间的悲凉又有几人清楚。
她沉默而倔强地为自己披上了最华丽的盛装,戴上了最骄傲的面具,扑进了黑暗,放纵自己,欺瞒自己,以禁锢那股日益厚沉的渴望。
可是,年华是机械而冷情的,千帆过尽后,她终于老去。这时候,她想要卸下自己的盛装,却发现戴在脸上的面具,因为时光的推移,慢慢地渗入她的皮肤里,再也缷不下来。
再后来,她总是时不时地做一个梦。梦里,有一抹干净的阳光,簇拥着白色的花朵,铺展在她面前。她扬起了最真挚的笑,荡开了眼底最深的清波。她轻轻地抚摸它,眷恋的眼神凝视着它,小心翼翼,轻轻悄悄,像对待世上最珍贵易碎的神物,丝毫不敢懈怠。她对它虔诚地朝拜,忠诚地祷告,不允许一丝的亵渎。她轻轻地问它:“你会一直陪我吗?你会陪我,怎么都不离去吗?”
它笑意盎然,反过来问她:“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怎么都不放弃吗?”每当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身边是大片大片的寂寥浮现着,牵扯着从前的那些被掩藏的喜欢,翻腾暗涌,似乎要在她的脉络里滚滚不息。
她无言良久,最后只剩一声轻叹从唇角溢出。看着窗外的树的枝丫已经开始冒出新鲜的绿色,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
令人心醒目醉的一句话,在胡兰成离开她时,她说:“我将只有枯萎了。”
是的,阳光之于她,就如胡之于张。如果只剩枯萎,那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吧。
她又做起了那个梦。“你会陪我,怎么都不放弃吗?”在荒芜的记忆里总会浮现那片精彩的阳光,响起这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却又像紧贴着她的身边。它如同起伏的黑色巨浪,不断地高涨,再高涨,迅速的从头顶倾覆而来。
她明了,此生她已经不可再脱离了,她只能做时光的囚奴,为其付出全部,甘之若饴。她奔跑着,尖叫着,倾其所有的力气去接近阳光。可是无论如何用力,她触到的只有薄薄的清凉。
她无助地哭泣着,呐喊着,可是无人应答,无人问津。她被当成一个笑话,一个异类,被自己的同类排斥着,嘲讽着。每个人都毫不留情地将利刃一刀一刀准确无误地扎进她精瘦的胸膛。而她,从伊始的惊恐,鸣泣,挣扎,到最后的无谓,漠视,淡然,犹如穿越了一个世纪的艰难和险阻,最终到达年华的彼岸。
可是,她终究还是拥不到她最渴求的阳光。最后的最后,她用尽她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力量倾覆在阳光身上。那一刻,她听到了百花盛开的声音,看到了蝶恋情深的柔情,闻到了深谷最独特的幽香……她走了,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离去了,残破的身躯从高空坠下,如一叶枯黄,在斜阳的映照下,飞舞,盘旋,终于不见。
时间让她如此惴惴不安,并且念念不忘。当她以为自己战胜了命运的时候,生命却如此轻易地就推翻了她,她不怕生,也不怕死。
她只是怕,她不够时间来爱它——她心目中最温情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