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很多来自各个国家的同事,虽然真正熟络的不多,但我非常感谢那些年大家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让我对“世界”有了更完整更清晰的认识。
印象很深的一位同事来自南非,是的,非洲最南端。认识她之前,除了“曼德拉”和“好望角”,我实在不了解任何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她加入公司之前,这个团队的位置一直有空缺,人们来了又离开,流动率很大。但这又是很关键的一个部门,于是长久的等待迎来了一位在西亚工作的南非女性,我们叫她V。
V个子不高,但身材非常匀称,拥有一头黑色长直发、小麦色皮肤,以及饱满的面部轮廓。她经常穿裙装,夏天配高跟凉拖,冬天配长筒靴子,把她的身材比例调整得很好。即使后来熟络了,我依然很佩服她在办公室里穿短裙的能力和勇气。她有时甚至会配一顶小礼帽,丝毫不介意会因此引起大家的一点小关注,也总是可以谈笑风生地面对各式各样的同事。不过,这些很有个性的衣着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轻浮,甚至还会有来自同事们友好的辩护:她是南非人,南非风情嘛。
V的年龄对我来说至今是个谜。她看起来皮肤紧致身材苗条神采奕奕,让人一下很难猜透。有一次饭后聊天,她说起一位20岁德国男同事(学徒)年轻气盛顶撞她的事情。V并没有在他略显粗鲁的顶撞时发怒,而是在饭后把那位平常看起来很羞涩的男孩叫过来,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按照年龄,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母亲,在一个正式的场合里,你该怎么和母亲一辈的人说话?即使不看年龄,也应该有对彼此的尊重,无理由的肆意顶撞肯定是不对的吧。男孩本就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很快脸色绯红地向她道歉。听完此事,我很佩服她气定神闲的性格,换做我,肯定不会处理的如此游刃有余。也是通过这件事,我对她的年纪有了一点判断,同时也惊奇岁月并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在一个由男性主导的行业里,女性想平分秋色很不容易。即使她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依然会面临着“男性更可靠、更懂行”的偏见,直至她做到部门经理,大家的偏见才慢慢消退了许多。
当年,在东亚时区和西欧时区之间没有其他选择,于是她和她的团队及时在下班后还要面临各种询问并处理各式各样的问题。我很佩服她情绪之稳定和态度之平和,她说她也有崩溃大哭的时候,但是南非人的乐观本性使得她听听音乐跳跳舞就有开心了许多。后来,我听说在西亚的办公室里也设立了相关部门,这样V就不用如此辛苦了,我替她感到高兴。
世界很大,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凭空想象到南非和德国同属一个时区,以及北半球的冬天是南半球的夏天。所以,即使相隔很远,她和家人永远在同一个时区里,想一想又觉得很羡慕。更有趣的是,每当西方世界在冰雪里庆祝圣诞节时,她在家乡艳阳下的泳池边向我们举杯晒太阳。“世界真奇妙”的感慨,V也曾带给了我。
作为办公室里的少数,一些女性同事选择更频繁地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于是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代,总会有些如今听起来令人咂舌的事情。这些事情,也随着我们的交流而渐渐流动起来。
V说,她小时候赶上了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儿时的公交车可不是随便坐的,他们作为有色人种,只能在某节车厢里呆着,还要承受白人无形的的审视。她家中四个姐妹,她排行老大,也是整个家族的风向标和骄傲。我不太清楚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怎样的,但她很早就开始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一路从南非到了西亚,又到了西欧,像一只迁徙的大雁。一开始,她的工资要留一部分寄回家补贴家用,直至近几年,妹妹们都渐渐羽翼丰满,她才得以把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听了之后很感慨,也许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她为什么可以在压力️下保持坚定和淡定,并一路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令我最惊讶的,莫过于V只有一个肾。她并不避讳这件事,很多同事也都知晓。据说,在她们姐妹几个都还小的时候,为了挽救一个妹妹,V捐出了自己的肾。现在妹妹身上的肾不再是她的了,因为年限已过,又不得不再换一个,但V从此只有一个肾脏了。其实,如果她自己不说,我们没有人会想象到她的状态,因为V除了几乎不喝酒以及在餐饮方面有所挑剔之外,与我们无异。听说此事之后,V在我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V的很大一部分快乐来源于她的大家庭,她总是津津乐道地给我们分享她远在南非的侄子侄女。虽然我们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淡地随声附和一下,但从她兴奋热情的语气和眼神里,能看到一位“大姐”的心境。不知当妹妹们都成立了各自的小家庭、慢慢过上自己的的生活之后,V会不会感到一丝孤单。但我觉得,她足够强大,足够乐观,足够有分享和共享大爱的力量,即使远隔天涯,南非那座小屋里有着她最深的牵挂和最简单的快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失去了和她的联系,正如我失去很多其他的朋友一样。我想,她此刻依然在繁忙中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和乐观,她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和大笑依然在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回荡。也许此时的她有了更多的当地朋友,也许她招来的麾下同事令自己的团队更加团结一心,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在我心里,V永远是一名特别的存在,她说女性是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还要坚韧的,她说“大姐”的角色是辛苦又充满快乐的,她说“家”“音乐”“跳舞”是她在苦闷时依然闪烁的一抹亮色。
她在异国他乡有没有真心朋友,有没有除了家人之外的话题,在“丛林间的小屋子”里是否过得充实快乐,我都不知道了。但我总会时常想起V,默默祝愿她一切都好。祝她永远有银铃般的笑声,永远像一只坚定勇敢、善良乐观的黑天鹅,以水为舟,畅游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