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冬天的精灵,你瞧瞧他们,一个个被西风姐姐精心梳妆后,再从云头窜出,一伙儿蹦到梨园,宛若万树梨花开枝头;一伙儿舞在柳梢,恰似初夏纷飞的柳絮;路灯斜照着,还有那么一伙儿,下落的身影像极了在秋夜戏耍的流萤;只是在空中,春、夏、秋的美景就都教他们变了出来,继而才是转到大地上,给静谧的世界披上一层白纱。
我爱雪,是在南方就开始的。南国的雪,约摸几年才见到一回,且往往含蓄,轻轻地落上一场,稍展露些许姿容,便再万般不舍,求来的也是冬雨或艳阳了,因而南方的雪很是让人稀罕。明朝的张岱“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舟子不解其意,谓“相公痴”也,然若是大雪连年有之,岂会让人有独去湖心亭看雪的冲动和兴致?当然,雪一落,更稀罕的是我们这些小鬼头哩。不消半日,雪便停了,大人们就叫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去铲雪,我们心中自也是乐意的,往往脱缰而出,却是真真的“各扫门前雪”,无他,雪太少了,倘叫他人抢了自家的雪,岂不是少了玩耍的材料了?几家孩子都卖力地干着,偶有些累了,便快速捧起一把雪,胡乱捏几下就往别人身上砸去,而后便是迎来反击,些许雪进了脖子,便大叫起来,跑回家抖落开去,不免少的是几声呵斥。雪是不多的,铲的时候还化了不少,堆成个像样的雪人是大家的梦想,几乎都无疾而终,只得个半大的丑八怪罢了。待到跑回屋里去,手放到妈妈准备好的温水盆里,吸溜着鼻涕,身上、头上冒着白汽与温水的白汽一道,氤氲了我童年的记忆。
四年前,我在哈尔滨的第一个冬天,第一次见着了北方的雪,下得是漫天烂漫,我默默祈祷着别停,大雪也似听着了南方少年的心声,下了一天一夜,我终于知道,原来雪是可以下这么久的。依稀记得,那是我们班第一次集体活动,步行去参观东北抗联纪念馆。所有人一起踩在松散的雪上,发出“嘎机嘎机”的声音,我们谈天说地,全没有一丝寒冷。在大雪里,我们留下了全班第一次合影。回程时,在校园里一起玩雪,在雪地里追逐,玩累了再躺在一个个雪堆上,有那么多欢声笑语。还有顶着风雪上课,冒雪去排练晚会,在雪中学滑冰……雪里留下了那个班最热闹最团结的活力。从此,我爱上了北国的雪,爱上了雪中的笑语和那些人。开春以后,一切悄无声息地变了,活动渐渐有人一直请假了,班委有间隙了,那个班好像有些散了。于是,我就无比盼着下一个冬天以及那不可一世的雪。雪依约而来,可失去的终究就留在了昨天。
我依旧很爱雪,只是少年不复,往往少了些乐趣。一恍惚,到了大四,学习上几乎没什么压力,适逢学校的堆雪人活动,便唤来了三五个同伴,想试试那南方没实现的梦。这回雪自是不缺了,几个人不一会儿功夫,便堆出了一座小雪山,天启于其上书“华山论剑”四字,倒也算一小插曲。至于目标,便是那抬眼看见的“长征五号”模型,我们要堆一个最高的“雪人”!北方的雪干燥似盐,很难凝聚,我们便用水和出雪泥堆砌;模型太高,我们就做成两部分拼接;形状太复杂,我们就先堆出大致模样再修饰。就这样,见招拆招,幸而最终是完成了我们的目标的。
昨天的雪来得很急很突然,我却兴致寥寥。无所谓烦心事,无所谓论文、成绩,也自甘没有情缘,不敢起爱慕之心,可谓身心俱暮。大雪纷纷,我心亦茫茫。稍晚些时候,斌哥问“雪中漫步何如?”,思及几缕往事,便说“舍命陪君子”。离开宿舍,上下左右,无处不是雪,那雪化在我的发梢指尖,牵动了一些冲动。到了操场,斌哥之勇,更是世所罕见——他脱了外套和毛衣,仅穿着短袖在操场上跑了起来。我惊呼着,也不能阻止,便带着相机去拍下这飒爽的英姿。一圈、两圈、三圈,我看着,我感受着,我的心也再难抑制。终于,我还是脱了外套一起跑了起来,其间曰“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操场的大爷笑着问我们何至于此,我答“欲仿效教员冬日入长江戏水”,斌哥答“长津湖之役则何如?”,少年当有此情怀,而后尽兴而归。
雪是冬天的精灵,他们是那么高雅,既点缀了诗意的南国,更塑造了画境般的北地,带给孩童们以冬日的趣味,带给农民以来年的丰收。雪是冬天的精灵,他们是那么清白,带给世界以最纯粹的白色,让万物都显得清素平等,待到阳春,又化作无源之泉,以自身清洗所有的污浊。
我爱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