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5,闹钟响起。无意识中,我穿上运动服,再披上一件薄薄的外套,拿上钥匙,开门,再关门。沿着Market Street一直走,10分钟后正好能走到健身房。已经这样子走了好几个月了。
我半眯着眼,还不肯从梦中醒来。双脚无意识地迈着短促的步伐一步步往前。双手不时地裹紧外套。每个旧金山的清晨,空气中都漂浮着片片寒意,似乎轻轻抚摸着那一寸寸裸露的皮肤,却不经让人打个寒颤。
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一根灰灰的人影。
5米外。
每天上班下班,或者周末跑Market Street,从家里一直跑到渔人码头,到处都是那些人影,有拖着“色惨斑斓”的大箱子一步步往坡上挪的,有在人行道中间手舞足蹈的,有对着跑步的我破口大骂的 “You can run. I can’t. You should give me money!”。那一瞬间,我竟对自己健全的身体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感。我放慢了脚步,身上只有一个手机和一把钥匙的我,没法对那个轮椅上的人影做出任何回应。我小心翼翼地,稍微绕了点路,小心翼翼地猫步走过,然后飞奔起来。
这次呢?我从来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此“亲密接触”过。绕过去?跑到马路对面?走另一条街?可他们只是奇怪而已,并不会真的伤害我。流落街头,他们大概也有那说不出的故事。
4米。
我径直往前走。
他们都是类似的打扮,你可以把那样的风格看成是“犀利哥”式的时尚。可悲。他们一无所有,却有着我们以为的时尚。
全身上下都是灰蒙蒙的,有几个瞬间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不好使了,或者还是没睡醒。一头散发,哦不,头发哪里是散的?都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几根被遗忘的发丝随微风荡漾,又一下子荡到一撮一撮的头发上,黏住了。有几根飘落了下来,落到了毛球上,黏住了,满是毛球的灰色的大衣上。
破烂的,肮脏的。
紫红色和黑色相间的Nike运动鞋,轻便又贴脚,我低下头,盯着酒红色的砖块,眼珠和脑子同时迅速转动。
3米。
混淆着大麻的尿骚味乘着片片寒意,冲进我的鼻子里。我本该习惯了。
不想故意绕过去,更不想表现得如惊慌之鸟。可那紫红色和黑色相间的Nike运动鞋还是拖着我,一点点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我又打了个寒颤,抬起脚往旁边跨了一大步。
那又高又瘦的人影的两只手臂上升到了空中,逐渐向两边伸展。灰色大衣的袖子滑落了,露出冒着青筋布满褶皱的手臂。
我明明瞥到了从3米外射过来的模糊却锐利的目光。
我直了直身子,双手再次裹紧外套,深吸一口气。
胸腔里满是混淆着大麻的尿骚味。
2米。
那已伸展到最大幅度的两只手臂,突然向着我扑面而来。像是终于等到猎物的饥饿的狮子,张开的排满利牙的大口,流着哈喇。
我往旁边一倒。
“砰砰砰”
随后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如铃铛般的笑声。
他突然收回了两只精瘦的手臂。
我还是加快了脚步。快速,小步,向前。
混淆着大麻的尿骚味突然淡去。
我偷偷回了头。那根灰色的人影逐渐成了一个点。
“哈哈哈”
我又打了个寒颤。
后来,我每次看到熊抱的姿势总是会打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