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刷视频刷到刀郎火爆全网的新歌《罗刹海市》,且不说备受网友“推崇”的歌词,单是那曲调和旋律,对我而言简直太亲切了。听第二遍,五音不全的我,竟然看着歌词就跟着唱出了声,而且,一点都不跑调……
奇怪不?不奇怪,这首歌曲子听起来不就是东北二人转里的“靠山调”吗?我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在听这曲调,早已耳熟能详。
那时我爸妈特别爱听广播(收音机)里播放的二人转和拉场戏,就像我和姐弟每天都要听的“小喇叭节目”和“每周一歌”一样。每天中午十一点,爸妈准时打开收音机,拨到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准时收听东北地方戏节目。还记得韩子平董玮老师的拉场戏《回杯记》,那可是我爸妈百听不厌的传统曲目。那一段:“张廷秀未曾说话深搭一躬/口尊声王府小姐你要听真/你休当我是花儿乞丐/我本是你的二哥转回家中……”就是“靠山调”。还有《梁赛金擀面》、《马前泼水》、《包公赔情》、《西厢》等多个曲目中都有“靠山调”。中午听过了,晚上电台的文艺节目还会有重播,继续听。有很多民间故事和传说都是我小时候在二人转里听来的。
记得“挂锄”和“猫冬”的时候,也是寒暑假时,晚上经常是我们姐弟三个趴在炕上看小人书,我爸坐在老屋地上的木头板凳上编柳条筐,我妈坐在炕头上给我们纳鞋底,温暖的烛光下,家里的收音机播着二人转和拉场戏。或者是一家人围着大笸箩一边搓苞米,一边听二人转。屯东头的六爷六奶和西院的大婶子家都没有收音机,他们家人也时常凑到我家坐在炕沿上听地方戏。听戏这个时间段,大人孩子谁也不许说话,都很入迷地听。听完了,大人们开始讨论刚才的曲目谁唱的好,谁唱的还差点火候。在那个没有电视和网络的时代,小村里的人们妥妥地落实了“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这句话。
广播里没戏听的时候,爸妈也时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嘴里哼着二人转小调。小村里的人们也是这样,乡亲们在山上干着活儿,时不时吼两嗓子二人转。如果这片地里干活人多,常常是“东边唱来西边喝”,又热闹又乐呵,冲淡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和累,那才是我记忆里庄稼地上最欢乐的场景。
大人们说二人转最不好学唱的曲目是大《西厢》,九腔十八调,说如果学会了这部戏,二人转的曲调基本都会了。那时候我常看到我二叔和我老姑偷偷地跟着广播学唱《西厢》,被爷爷骂。虽然大家都爱听二人转,没事时候也都哼哼几句或者吼几句,那只是消遣。如果真想以唱戏为生,老一辈人都觉得那不是“正经营生”,不能靠它去吃饭。所以爷爷极力反对叔叔姑姑们学唱戏,后来二叔和老姑也都放弃了学二人转的想法。
我渐渐长大些,就越来越不喜欢听二人转了,尤其是上了中学以后(应该就是叛逆期),更是觉得这种地方戏俗不可耐,土得掉渣。哪里比得上歌舞剧和钢琴曲来的“高雅”呢?有一段时间,东北地方戏被一些“草台子”戏班子给糟蹋得不像样子,各种“荒腔走板”,唱词低俗不堪,令人作呕,就越发让人生厌了。
年少的时候,总想揭掉身上带着乡村的“土”和“俗”的标签,追求所谓的“高雅”和“时尚”……于是那些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一定能够走出小村,走出小村人爱听的又土又俗的“二人转”,洗去满嘴大碴子味的乡音。
离开小村以后,我就真的再也不听“二人转”,好像有一种可算逃离了的感觉。可年岁渐长之后,渐渐地改变了很多想法,觉得传统曲目的二人转,唱词浅显易懂,曲调通俗易学,田间地头传播了很多“真善美”,符合雅俗共赏。夜阑人静,深夜无眠时,我会想起小时候和爸妈姐弟一起听拉场戏的日子,想念那些温暖的旧时光。还有那些乡音乡情,像村前的小溪,一直在心底里流淌。
06年在海南旅游,同团的x医生在大巴车上表演了一段二人转里的“神调”,“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半车人都跟着唱,当地导游立马就乐了,说:“一听你们都是从东北那旮瘩来的,我也是东北银(人),哈尔滨来滴”。快下车时,司机师傅说:“都戴好帽子哦,海南这旮瘩日头毒,三五天就能把你们晒却黑”,一听这口音,肯定是东北人。一问,果然,吉林松原的。那趟旅游,从导游到司机,到游客,都是东北人,大家不停地飙“东北话”,唱东北地方戏,特开心,感觉就是“他乡遇故知”。
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我是接受还是排斥,那些乡音和乡情都已刻在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