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张村、冠军一带是著名的老烟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卖烟所得是我们那里农家一年的主要经济来源。烤烟叶,是下烟苗、打烟芽、除烟虫以及刷烟(意为摘掉合适的烟叶)、织烟、上烟、出烟、捡烟、分级、卖烟一条龙工作的总称,也是最为乏味、最为痛苦、艰苦劳作、费力费神的农活之一,至今想来,还能咂摸出淡淡的苦涩和丝丝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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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邓州种烟历史,颇为悠久。据1996年出版的《邓州市志》记载:明崇祯15年(1642年),邓州由南方诸省引进烟叶,在冠军、梁庄和张村一带种植,作为吸食和观赏,后逐渐发展到文渠和湍河以西、厚坡以东,此可谓邓州种植烟草的最早记载。老家的烤烟大体分为两类:起初的品种为柳烟(又称柳子烟),到了光绪27年(1901年),因为学习湖北黄冈晒烟经验,部分改为摺烟(即后来非常著名的“邓片”,曾荣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三等奖和国家农商部一等奖)。建国以后,烟叶生产迅速发展。我们那里因为土壤结构好、种植历史长、烟叶质量佳,成为邓州三大种植区之一湍河沿岸烟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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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河南农村种烟叶,主要靠施加农家土粪,烟叶长势良好、叶片又黄又亮、一般有一人多高,烤出炉的烟叶品质好、等级高。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可以说是闻着烟叶的味道长大的,从长辈那里体验了种烟到烤烟的全过程,当然这里面包含着更多的劳累、苦痛:多少个早上父母把我们从梦中叫醒,极不请愿地趟着露水,到烟地里为烟草捉虫子;多少个炎炎盛夏硬着头皮在密不透风的烟地里逐棵逐棵地打烟芽子,为了保证主杆和主叶生长。每次几个小时下来熏得头晕脑胀,又黑又苦的烟油糊满了两只小手,不小心碰到嘴唇,一下子能够苦到心里,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又累又重的活儿,要数刷烟、织烟和上烟、出烟。整个烟季,这样的机械劳作反复多遍。首先是刷烟。每一次,先把合适的叶片刷下来,加在胳肢窝,数量多了放到地上堆成堆,每一趟左右两边烟叶刷完,在长达半里地的两列烟的中间,堆起若干堆;每趟如此,直到把整个烟叶刷完,再一趟一趟地从地里搬出来,堆到地头停放的架子车上。第二项工作是织烟。也就是把烟片拉回家后卸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场地,母亲、大哥、大姐就用准备好的将近两米长的竹竿,按照一左一右的方式,将烟叶用细麻绳织在上面,每一轮大概有一二十杆之多,往往顾不上吃饭、甚至熬夜干活。第三步是青烟叶织(系)完(好)后,装上车拉到生产队的炕烟炉(实际上是一个房子),一杆一杆的青烟叶被几个人传递送进炉内架子上摆好,中间留出合理空间,然后是用草垫子把门封上,由生产队的专业技术人员通过专有的炉道生火、填煤、烤烟,就像炼制仙丹一样谨慎小心,技术员中间几次要钻进房内查看温度、掌握火候。经过一定的时间,停火、开门,我们称之为出烟,也就是把烤好的烟叶一杆一杆地从架上取下来、送出炉,每一家都有人在外面依次接着,分头拉回家挑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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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印象深刻的还有捡烟、分级和卖烟。捡烟一般是在烟叶烤好出炉、按照相近原则和基本标准扎好把后,选择一个较大的场地进行。过去生产队时,我还记得是场边一个五间房里面、一屋子男男女女在忙乎;后来土地分到到各家独自进行时,则是在自家院子或者我家堂屋当间地上。
那时候母亲、大哥、大姐等齐上阵,我们打个下手,一级二级直到末级(当时大概分为12级,一般能有个别几斤二级或者三级就相当不错了,基本上都在四五六级甚至更低,有时候因为青烟叶质量和烤烟火候没掌握好,黑乎乎的一片,就基本上在最后两个级别,基本卖不上价钱)。各自一堆进行分类再码垛,整个房间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喧哗的噪杂声,偶尔有人说笑,算是艰苦劳作的一种点缀;当然,如果哪一次烟叶质量不好、黑乎乎一片,靠前几级数量少卖不出价钱,空气也会相对沉闷一些。
最难的是装上架子车,母亲拉着步行六七里去张村街烟草公司卖烟(我那时小,但也陪同多次,主要负责看车等),一道走来又累又渴,嘴巴干的直冒烟,到地方后一看长长的队伍头都大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排队等候验级过称。等轮到时还要遭受白眼,有的烟草技术人员还会变着法压级压价,少不得又要理论半天,最终拿到有限的几个钱时天色已晚,着急忙慌地往家走,等吃上饭已经很晚很晚,每个人的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所有这些,直到今天想来还是铭刻在心、无法忘却,成为痛苦、伤感和无奈的回忆,更是成为那个时候我或者我们坚决摆脱农村苦难生活原始的、巨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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