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枣(好强半生的五哥,最后用自杀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梦中又是那枝枣,直条条申在我家小房房顶上。乍一看,红果绿叶,鲜艳诱人;仔细了看,那红果实,有的又小又干,有的腰细两头粗,有的头粗尾已干瘪,有的干脆和枣叶粘在一起,吐着白丝,那是虫的功劳。总之,如要挑到一颗特别称心的下嘴,难度不小。

枣树巴墙长起,四条大枝干各有各的方向,两条伸向天空,一条远离小房,一条直直申在小房房顶上空。父亲对小房房顶做了特殊处理,水泥和沙子灌顶,最后又用水泥磨平,光溜溜的,那是八十年代后期九十年代初农村流行的水泥地板。父亲花钱做水泥房顶的目的是为了收集干净的雨水。可平日里,尤其是秋天的傍晚,这水泥房顶是我和伙伴们最喜去的地方。夕阳西下,满天红霞,独坐房顶,伸手可触绿叶间的红果,一边享受嘴角的酸甜,一边凝望罩在霞光下的群山,无数不明情绪萦绕心头,那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

为此,我经常会挨母亲的训,不仅因为房顶危险,最主要的原因是那颗枣树虽长在我家屋前,却并不归我家所有,枣树属于距离我家直线距离不到五米的邻居家。母亲担心我们肆意乱摘枣子会引来两家无谓的争执。




在我遍地长满枣树的家乡,随手摘几个枣子解馋,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你不是拿起大麻袋上树打枣,无论你吃多少,口袋里拿多少,都会被乡亲们认为理所当然,更不会觉得你是在偷。不过,对两家本就有矛盾的人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矛盾深的,可能会因摘一颗枣,而惹得两家人大干一场。乡间就是这样,有交情在,怎么都行,若无交情,怎么都不行。

我家与邻居家那段时间恰好处在交情不好之时,所以母亲才会担心摘枣惹事。记忆中,母亲和邻居大婶吵了很多次架,都是因为屋后大山上下来的洪水该往哪儿流的问题。水路该怎么走,估计是很多村民们争吵不休的老问题。好在后来父亲和邻居家五哥商量好了解决对策——就是两家共同出力,在两家窑洞之间修建了一条结实的水渠,让大山上下来的水有了自己的路,谁家也不再受祸害。水路虽然解决了,可人心却不那么好顺通,我家和邻居家的关系是在很久以后才慢慢和好,变亲密的。

因而整个童年记忆里,耳旁没少环绕母亲那句——别糟蹋人家枣子——的叮嘱。梦里亦是如此,虽已离家好多年,母亲也早已随我来到了城里生活。梦中那诱人的红枣,实在红的鲜艳,我刚看中了一颗,想下手逮来,耳边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做甚了,吓得我打了个寒颤。

因那枝枣,我没少挨母亲的训斥,我也好奇地多次询问母亲,为何我家门前的枣树不属于我家。母亲常常懊悔修窑洞时没有砍掉那枣树,而留成了祸害。从母亲的言语间,我大概知道了,就是父亲和母亲在修我家窑洞之时,那颗枣树还是属于我家的,可是后来有个“枣树果树回归”的政策,那颗枣树就回到了他原本的主人——我家邻居手里。

我一直搞不明白母亲所说的“枣树果树回归政策”,在我多次追问爷爷以后才算弄懂。土地革命时期,村里树多地多的人家被迫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家当,辛辛苦苦种起来的树木,分给了村里其他人家。村子是个小村子,本没什么地主,差别就是勤快的人日子过的好点,种起的枣树多点;懒惰的人,日子过的紧巴些,更不会去种树木。土地革命分地分树后,没多久就人民公社了,所有的地和树再也不是谁家的,而是大家的。八几年开始包产到户,很多树就那么就近原则分配了,这棵枣树长在我爸妈刚刚建好的新房子前,也就理所当然是我家的了。可是没过一两年,又来了一个“老枣树回朝”的政策——简单的说就是全村的枣树在土地革命之前是属于谁家的就归谁家所有,也就是真正的物归原主。当然这个政策只针对老树,不针对地。  

后来我又问过爷爷几次,这个政策是我们这个地方特有的还是大范围的政策,爷爷也说不清楚,只能告诉我,我们乡镇上也是有的村子“老枣树回潮”了,有的村子却没有这样做。爷爷回忆当年时说,要这样做的条件是全村人都同意,有的村子土地革命前生活悬殊特别大,有的人家老树特别多,甚至一个村子的枣树只属于一两家人家,其他人就肯定不同意了,所以没有办法“老枣树回潮”。我们村能“老枣树回潮”是因为我们村大家差别都不是太大,在差别不是太大的情况下,大家更乐意要本来就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那毕竟是他们的老祖宗辛苦栽种的!

主人换来换去,扎根之地却无法挪动,我不知道古老的枣树有没有感慨过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我家邻居比较特殊,大婶虽和我爸妈同辈,年龄却在我爷爷之上。她三个儿子两个在城市里生活,还都当点官,是全村羡慕的对象。两个女儿因哥哥们的高升,也嫁到了城里生活。留在村里,住在我家隔壁的,是大婶的小儿子,一只眼睛因病而瞎,另外一只也只是勉强视物。五哥年过三十时才讨了比他小十多岁的媳妇,人生的漂亮,但天生驼背。大婶鉴于小儿子的特殊情况,始终没有答应要接她出去享清福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的邀请,一直和她小儿子生活在一起。

五哥眼睛视物不清,庄稼活没法干,但他却有另外一手养家糊口的本领——说书。说书艺人都有县文化馆分给他们的固定地盘,五哥地盘是我们镇上的十几个村队,每年这些村队说不说书都得给五哥固定的几十元的说书费。除了这笔固定的收入以外,平时家户人家请神除灾时,也会请说书艺人说上一本书,费用不固定,大都是几十或一百。五哥书说的好,又有两个当官的兄弟,无论是为书好听还是为拉关系,乡亲们只要需要说书就都请了五哥。那个年代的五哥家过得可是当时有名的富裕日子。

五嫂生在黄岸边的大路上,见过不少人,知道不少事,还是当时少有的高中毕业生。据说五嫂当年死活不同意嫁给比她大了十多岁,又眼睛不好的五哥,但最后也没有拗过家人亲戚。五嫂好音乐,笛子吹得甚好,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坐在我家街畔,总能听到五嫂悠扬的笛声,大都忧伤低沉,很少欢快明朗。当年好看的五嫂最终能嫁给五哥,肯定与五哥家当时的生活条件和他在外当官的兄弟有关。乡亲们攀亲戚,都想攀日子好的,家里有能人的,五嫂天生缺陷,还能找这好的人家,父母兄弟当然不会允许五嫂不同意,那怕五哥眼睛不好!不过五嫂也算是乡亲们认为的有福之人,嫁给五哥后,一生从未下过地,更没有干过任何重活,就连下厨做饭也很少,生的三个孩子都由大婶一手带大。

五哥虽不下地干活,但地里的活一样都没有落下,村里的人都争着帮忙,看的当然是他那两当官兄弟的面子。也因此,母亲最不想得罪的就是五哥家。母亲常说,为水路争吵实是无法,可为那棵枣树再不能有任何争执。


我家和五哥家彻底和好之时,我已离家去了镇上读初中。周末假期回家,也因忙于学业,少了去小房房顶的次数。只有在妈妈追着我休息的时候,会去小房房顶独自坐坐,一般都是在看了一天书的夜晚,不是休息,而是去沉思。漆黑的夜,屋内灯光透过窗户上的麻纸,微微照亮小房房顶,静坐其上,凉爽的夜风轻轻拂过,遥望黑暗中遥远的远山间斑驳的车灯闪烁,不由的会想,我将来会在哪儿?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此时的村庄,正发生着一场红红火火的“栽枣树”热潮,家家户户的婆姨媳妇们都在地里兴匆匆的忙碌着,无论是老枣树多的人家,还是老枣树少的人家,都争着抢着往自家地里栽种枣树,整个村庄几年间就彻底被枣树林保卫。乡亲们栽种枣树可不是为了美化环境,而是因那艰难的日子,虽然当时一斤枣子也就一元钱左右,但对刨地为生的农民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只要枣树足够多,收入也就会增长许多,这个简单的帐,村民们都会算,因而村民们在自家所有土地上都种满了枣树,等待着高收入的到来,好日子的到来。

村里唯独一家没有加入这轰轰烈烈的种树热潮,那就是五哥家。五哥家老枣树不少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栽枣树有些复杂。枣树苗不是种出来的,而是沿着一些老枣树的根系长出来的,要栽枣树,必须先找到好的枣树苗子,这是一个比较艰难的工程。卷在栽树热潮中的村庄,那里还能找到可用的树苗,要找到好的枣树苗,都要跑到很远的外村去寻,还是夜里,偷偷地去,说不好听点,那不是找,而是偷。五哥眼睛不好,干不了这个,五嫂似乎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五嫂依旧过着她有福之人的日子,一天呆在家中,吹吹笛子,看看书,在大大小小的脸盆里种种花草。五嫂的笛声还是那么忧伤,听着会令人心不由得紧缩几下,有些难受,有些心伤,但我喜欢。我们两家和好后,五嫂从妈妈那里得知我很是喜欢她的笛声,因而每每我假期回家,五嫂总会夜晚吹笛,我则一有笛声,就去小房房顶或是街畔上,静听夜幕下五嫂悠扬又忧伤的笛声。

有时五哥不在,五嫂也会请我做伴。五嫂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屋里屋外一尘不染,因而每每去给五嫂做伴,妈妈都会监督我打理干净全身再出门。五嫂的三个孩子都和奶奶睡,很少住在五嫂的窑洞,这也是五哥不在五嫂就请人做伴的原因,请的人都是村子初长成人的十七八岁小姑娘。

五嫂和村里婆姨媳妇们极少来往,村里人人都怨五嫂清高。和村里上山下坡、种地打牛、拨草喂猪、护理枣树的婆姨媳妇们相比,五嫂养花看书的日子实实在在是活在天堂。村子里的婆姨媳妇们因羡慕嫉妒而非议五嫂,五嫂也不喜这些一天和土地打交道,喜欢说几句男女之事来逗乐的婆姨媳妇,反倒是村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往五嫂家跑。这也许就是五嫂没有被那场闹哄哄的栽树潮影响的一点原因吧,后来我想。

第一次给五嫂做伴,她家土炕上的被褥摆放着实令我诧异了许久,明明仅有他和五哥两人的床铺,却还要相隔很远,五嫂的在土炕后角,五哥的在土炕前角,一个挨着锅灶边,一个靠着窗户台,中间足足可以再放两床被褥,好似两个不相干的人暂时住在一起。和五嫂做伴时,听到五嫂说的最多的话,都是有关爱情,零零碎碎,反反复复,大意就是:找一个懂得爱自己的男人结婚,不要因世俗、家人而屈服……

有关五哥五嫂的关系,村里人说法很多,大多是指责五嫂的。我也问过妈妈几次,起初妈妈敷衍敷衍,后来妈妈说了不少,其中一件事让我楞了许久。据妈妈说,五哥一次在邻村说完书,因不放心感冒的五嫂,没吃饭就往家赶,到家后,五哥关切地问东问西,五嫂只是随便应声,无意搭理。五哥心疼五嫂,担心五嫂没有吃好饭,在五哥的不停追问下,五嫂才不耐烦回答五哥她很好。又累又饿的五哥见无法再问下去,只好灰溜溜的去给自己弄点饭吃,锅台上正好放着一盆水,眼睛不好的五哥没有看清那是一盆洗过饭碗的脏水,直接倒进锅,拌了一碗疙瘩汤。饭好后,五哥喝着疙瘩汤的味道奇怪,觉得那里不对,无法再问五嫂,只好跑去问大婶家里水是否出了问题,大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用洗碗擦锅台的脏水做了饭吃,大婶没有告诉五哥实情,只是在我妈妈面前痛哭了许久。五哥用脏水做饭的全过程,五嫂都在旁边,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现在想来,这才是五嫂没有加入那场栽树热的真真原因吧。不管怎样,五哥有他两个在外当官兄弟的帮忙,日子依旧是我们村过得好的。


九十年代末,红枣突然火了起来,价格是一年比一年高,最后涨到了一斤三元。村民们辛苦栽起的枣树,恰好赶上了好时候,贫穷的村庄瞬间富裕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因枣子而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枣树多的人家,一年下来会有四五万的收入,这对刨土地的村民可是天文数字。那个年代的我们村,是全镇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庄,就连小伙子们娶媳妇也容易了许多,枣树为这个古老的小山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荣耀。

日子富裕起来的村民们,自然对好日子的五哥家少了羡慕,更何况此时五哥家的日子,已被远远的甩在了全村人的后边。五哥的兄弟们依旧在帮他的忙,五哥依旧在跑村庄说书,但他的那些收入都是年年如此,毫无变化。村里其他人家新栽的枣树一年大过一年,枣子收成一年比一年多,五哥又如何能赶上大家的节奏。

五哥的日子与大伙相比,虽然没有了过去的辉煌,但五哥家当官兄弟们还在,因而村民们依旧爱大事小事跑去帮五哥家。此时的五哥面对村民们的帮忙少了很多优越的气势,更多时候是摆好酒肉招待大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五哥爱上了喝酒,每每到农闲时,五哥总会筹备几次酒场子,请村里的男人们喝喝酒,吹吹牛,目的是答谢大伙农忙时的抽时间帮忙。

村民们肯给五哥面子,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农林特产税。自从枣子有了好价钱,政府的税也高了许多,最让村民们恼火的就是农林特产税,一年下来每户人家差不多要交出一两千元,有的人家会更多。无奈的村民们,除了恼火,毫无办法,最后想到了去求五哥家的当官兄弟,都希望他们能够向乡政府说清,给自家少分点农林特产税。

五嫂仍然没多大变化,反而因五哥的喝酒,对五哥更加反感。据说五哥一次外出说书,喝醉了酒骑自行车回家,不小心摔断了胳膊,在县城的医院住了好久院,五嫂也没去看五哥一眼。更甚的是,五哥打着石膏回家养伤期间,五嫂连顿饭也不愿给五哥做的吃。五嫂对村民们依旧话很少,导致大伙去她家喝酒都有点变扭。后来五嫂似乎也意识到了大家的难堪,每当五哥要请大伙喝酒之时,五嫂都是去了娘家,这也算她对五哥的一点枝持吧!


红枣辉煌的十年间,我已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和家的联系就是那千里路上的电话线,线的这头是在外求学的我,线的那头是盼女成凤的爸爸妈妈。家乡的景象在生活里渐渐淡去,时常关心的仅仅是枣子的收成,因其关系到我最贴身的利益——学费、生活费。

稀奇的是,忙于学业的我虽没有太多时间去思念远方的家乡,可家乡却时时会出现在我梦中。家乡的事,家乡的人,那么鲜活,那么真切的在我梦中画卷般展现。拜访我最多的当然是小房房顶的那枝枣——那枝儿时相碰却不敢碰的枣。

也许是因那枝枣的缘故吧,每每和妈妈通电话时,我时常会问几句有关五哥和五嫂的情况。在妈妈简短的话语中,我模糊得知,五嫂随着自己孩子们渐渐长大,也慢慢的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对村里人不再那么不搭理,对她和五哥的日子也不再那么不上心。三个孩子都要上学,家里开销渐渐变大,全村人的日子因枣子的缘故越来越好,自己家的日子不进则退,面对这些,高傲的五嫂似乎终于低下了她高贵的身姿。五嫂为了生活主动请缨到村里的学校教书,并且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铺——零售村民们的日常生活必须品。每当枣子成熟之时,五哥家的地里常常会出现五嫂忙碌的背影,捡枣子,护理枣树,五嫂像村里其他婆姨媳妇一样干着农活。

五哥的说书生意伴着大伙日子的变好而变得越来越差,镇上几乎村村拉上了电,家家户户买了时髦的录音机、电视机,村民们的娱乐方式也开始变得多样化,大伙再也不稀奇说书艺人的一本书,也就渐渐的没有多少人去请五哥说书了。村队上虽然还会按旧例每年给五哥几十元的说书费,但相对年年上涨的物价,那几十元钱也越来越不起眼了。听妈妈说五哥不甘自家日子渐渐不如人,经常会过分的要求城里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妹妹帮他,五哥的贪婪一段时间导致了兄弟姐妹们对他十分反感。五哥无奈,在城里给自己找了一份新职业——背着三弦串门市、走各个大单位讨钱。


硕士毕业那年,我和恋人选择了回家乡小市工作定居,流浪多年,更觉得离家近最好。这时的红枣已经开始慢慢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在秋季多雨的影响下,枣子的收成年年递减;在新疆枣的冲击下,枣价也变的一年不如一年。靠枣树吃饭的枣农,开始惊惶,可毫无办法,即斗不过天,也抗不住节节逼近的新疆枣子。

但为了生存,枣农们仍在努力挣扎,做的最多的就是和天抗争,争取赶在秋雨连绵之前抢收枣子。为此,我曾多次请假回家,随家人加入了抢收枣子的队伍之中。恰好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五哥和五嫂,得知这些年,五哥和五嫂合力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大儿子和小女儿,也为没有怎么读书的二儿子娶了媳妇成了家,并帮助二儿子集资买了一辆货车,令二儿子有了谋生的工具。

闲聊中,五哥说的最多的是在城里买房子和孩子们找工作的事。当年五哥给二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就已答应女方在县城为小俩口买点栖身之地,五哥说,娘家要求不高也不严,只要在县城,两口窑洞也行。可对于当时的五哥,确实有点难。大儿子和小女儿都大学毕业了,却无合适工作,大儿子工地上打工,小女儿商店买鞋。绝望的五哥愤愤地抱怨大学毕业的儿女和没有上几天学的人干着同样的活,有权有势家孩子却不用怎么读书也可有份体面的工作。面对五哥的抱怨,我也只能安静的听着,无力去帮五哥解决生活的苦闷。

一年后,枣价跌倒了枣农不可接受的地步,辛苦一年甚至连成本也无法收回。村里家家户户选择了彻底放弃枣树,离家出外打工,村里人瞬间走了大半,本就人口不多的村庄,再加上在外陪伴小孩上小学的年轻人早已离家,这下彻底的空寂了。我和弟弟商量后,也劝爸爸妈妈放弃了他们照料了半生的枣树,随我们来到了我们工作的市里生活。

因爸爸妈妈的到来,看着我出生、养育我成人的小村庄,在我忙碌的生活中彻底远去,留下的仅有饭桌上爸爸妈妈的几句对村庄故人的惦念,和我梦里时而出现的那枝鲜艳的红果绿叶的枣枝。






多年后,再次听到五哥五嫂的消息,却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他们的死讯。电话是五哥的二哥打给爸爸的,那天,爸爸接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期间眼圈泛红,不停叹气。

爸爸和弟弟回家参加完五哥五嫂的丧事后,告诉了我们一个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据五哥的二哥说,五哥是中毒而亡,独自一人躺在他在县城租住的小房间里,很多天后才被到处找他不见人的二哥发现。二哥发现五哥的时候,他已亡故多天,面部泛黑,周身发紫,七窍带血,显然是中毒而亡。是别人下的毒,还是五哥自己服的毒,谁也不得而知。二哥思量再三,决定不做声张,安静的送走已故之人。

爸爸说,五哥肯定是自杀,不会是他杀,那段时间的五哥,日子正处在焦头烂耳之中。大儿子和小女儿虽然都找了份过得去的工作,可需要一大笔钱酬谢帮忙找工作的恩人,五嫂又得了肺癌,手术治疗又是一大笔费用,五哥着实拿不出这些钱,孩子们也都刚刚步入社会,他们那点微薄的工资在这花花世界里养活他们自己都有点艰难,根本帮不上忙,再加上大儿子还没有成家,要娶个媳妇,县城一套几十万的房子必不可少,这如山般的压力,眼睛不好的五哥如何去扛。

五哥在这期间多次找过他的兄弟姐妹,五哥希望能够得到他们更多的帮助,其实兄弟姐妹们已经为他二儿子在县城买了两口窑洞,并也打算帮五嫂看病。可爱子心切的五哥,仍然要求兄弟姐妹们集资替他酬谢恩人,再帮他为大儿子买套房子。这完全超出了他兄弟姐妹的忍受力,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也有自己的子女要负担,帮了五哥一辈子的兄弟姐妹们彻底火了,埋怨五哥,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完全可以靠孩子自己,还如此苛求大家,他们开始集体冷落五哥。其实五哥的心思很简单,大儿子已快三十,如果把酬谢恩人的债和买房之事都压给孩子,那他何年何月才可成家过日子?

从不赌博的五哥,平生做了唯一的一回赌徒——贷了一笔高利贷,为大儿子在县城买了房。五哥赌别人追债的时候,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会不管。可是五哥失算了,他的兄弟姐妹们也要负担自己的子女,他们每做一个决定再也不是他们简单的说了算,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追债人频繁追债的时候,仍然没有谁来帮五哥,自己毫无能力应付眼前的一切,最后选择了一死了之………

五哥出事没几天,医院里的五嫂也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世界。

五哥五嫂的丧事上,流落在外的村民都赶回了村庄,齐聚在五哥家的院子,像多年前一起帮五哥做农事一般,为五哥五嫂的丧事奔忙,只是少了多年前爽朗的欢声笑语,多了每个人脸上为生存而奔波的愁容………


如今的家乡,依旧躺在春芽秋果的枣树林中,却少了人言笑语,少了鸡鸣犬吠,仅剩下一片孤寂,和七八个等待归日的沧桑老人。不知散落在外为生存而奔忙的村民们是否会在闲暇之时想起它,它却会在离家在外之人的梦中时而走走串串。

就像那枝枣,那枝直条条申在我家小房房顶的枣枝,伴着五嫂悠扬又忧伤的笛声,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仍是那么鲜艳,仍是那么诱人,令人嘴馋,令人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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