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二公,正不当优劣。太白有一二妙处,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处,太白不能作。
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太白《梦游天姥吟》《远别离》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车行》《垂老别》等太白不能作。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
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少陵如节制之师。
少陵诗,宪章汉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
观太白诗者,要识真太白处。太白天才豪逸,语多卒然而成者。学者于每篇中,要识其安身立命处可也。
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
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
人言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词、长吉鬼仙之词耳。
玉川之怪,长吉之瑰诡,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
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
韩愈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李白,杜甫在诗歌上所达成的巅峰成就,是文学界少有的共识,没有争议。然后该争论的,无非是谁第一,谁第二。大多数情况下,是并列第一。比如严羽说的:太白有一二妙处,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处,太白不能作。虽然空泛得让人无法辩驳。
李白飘逸,杜甫沉郁。徐增《而庵诗话》:“诗总不离乎才也。有天才,有地才,有人才。吾于天才得李太白,于地才得杜子美,于人才得王摩诘。太白以气韵胜,子美以格律胜,摩诘以理趣胜。太白千秋逸调,子美一代规模,摩诘精大雄氏之学,篇章字句,皆合圣教。”后面还有一个鬼才。诗歌评论家总能变出花来,这里的天才和地才是没有高低分别的,但从资质上,似乎李白更高一些。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上学时,同班的学霸会有两类:一类是整天嘻嘻哈哈,除了上课听讲外,绝对不在课外刷题,该吃吃,该玩玩;一类是除了上课聚精会神,下课之后仍然孜孜不倦,各类学习班,没事刷刷题。作为前者,并不是刷刷题后就能超过后者,甚至一旦进入刷题模式,反倒会产生倒退的情形。前者说的是李白,后者说的是杜甫。学诗,当学杜甫,不能学李白。学杜甫,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学不好,起码诗的模样还在。学李白,无处着手,学不好,就是个笑话。
《战国策》: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三国志》: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严羽将李、杜置于“天子”的高度,言下之意是,所有写诗的人,都需要向李、杜靠拢。这不现实,更无必要。
继续说“天才”和“地才”。杜甫的诗:“宪章汉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这是一种沉淀和积累,同时也意味着可以传承。李白的诗,按陆游的说法: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天马行空,也意味着很难传承。所以,后世如果有人说某诗人有杜甫的影子,所指的应是文章结构、遣词用句等;某诗人有李白的影子,所指的大概只能是散发出的气韵。
至于孙、吴、李广之类比,很不认同。首先,孙、吴和李广绝对不在一个层次上,中间最起码差了一个霍去病。而李、杜是一个层次的。其次,孙子十三篇还有吴起的军事思想,是以章法为基础的临机决断。而李广的特点是勇猛果敢,而不是率性灵活。
宋祁评唐诗:太白仙才,长吉鬼才。这是继徐增《而庵诗话》的延续。严羽的稍稍变化,我觉得是对李贺的褒扬,仙和鬼还是有高下之分的。自然,天仙和鬼仙也是有高下之分。
岑参、高适的诗,怎么说呢。边塞诗,只要有一定的水准,历来都不会遭人厌烦的。是个男人都想自己是热血男儿,是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很男人。
至于孟郊、贾岛。任谁都不太喜欢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何苦呢?做诗,又不是做利在千秋的大事业,为了写诗到这个地步,真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