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斌【原创】
我和乔分别被带到两个房间里。
第一次被带进公安局，我有点紧张。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黑色大字。除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大屁股老式电脑，还有几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我和一名警 察分坐在桌子的两边。他对我说：“你再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说几遍了，还让我说，说什么说？”这时我已经将事实陈述了三遍，也不像刚进来时的紧张。我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有些大，“说了三遍了，还让我说。”
“让你说，你就说，想不想走？哪那么多话。”警 察的口气也生硬了许多。
“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我有些无可奈何，你们真是没事干，我只好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们项目组在邯郸的作业已接近尾声，下午刚刚接到客户单位打过来的电话，明天2000万元的合同要签约了。这个项目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个大单，我跟踪了有半年多的时间。
通常我们的项目费用大多在几十万元，少的甚至只有几万，有个上百万元的项目，会被公司列为重点项目。这个2000万的项目，对于公司而言，真是块肥肉。
乔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我说：“明天签约，你千万别晚，别像上次。”
“上次能赖我吗，我又不知道外国元首要来，整个东西长安街都戒严了，插了翅膀也过不去的。”
那是前年的一次竞标会，本来我们是非常有希望的。客户是家央企，联络人马主任安排我们第一家讲标，每家90分钟，后边还有三家。马主任告诉我，很可能，老总听完你们的，就走了。我窃喜，好事，有门。
那天客户单位十三名高管在家的十一名都到了，可见重视程度。可是乔竟然迟到了四十五分钟，好多该讲的都没有讲清楚，一张合同大单擦肩而过。事后马主任和我说，“你们挺可惜的。”
说话间，雪下大了。车外白茫茫的一片，天也暗了下来。前方提示牌上显示，前方高速公路即将封闭，请车辆绕行，注意安全。
我们不得不拐到国道上，速度慢了下来。我算计着时间，和王经理通了电话，让他明天直接带着资料去宾馆。
国道与高速相比真是天壤之别。雪越下越大。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的白雪反着白光，国道上的光线不好，要靠我们车灯照亮前方行进的道路。
乔，快五十岁了，留着卷曲的披肩发，一幅艺术家的气质。乔喜欢穿立领的衬衫，雪白雪白的，外面是一件西装，他从不打领带，他嫌勒脖子。因为身体有些发胖，乔的西装从不系扣子。
乔，毕业于清华美院，研究生毕业实习时，在一家著名大企业做了半年的艺术总监，年薪36万元。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可算是不菲的收入。
乔，辞去了令人羡慕的工作，自己开了一家CIS设计公司。直到我去了以后，将公司的业务拓展到了管理咨询领域，公司每年可以接到不少的大项目，公司的组织架构也随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乔，曾经有一段最难的时期，他把自己的房产做了抵押。为了这个，他老婆文娟天天和他吵架，最后两人还是离了婚。乔和我说，他和文娟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劝乔，其实文娟也是为你好，怕你太辛苦，怕你做公司赔了本，她们娘俩没地方住。
乔从原来住着一套大四居的房子搬了出来，住进一个小一居里。原来的大房子卖了，一半的钱给了文娟，剩下的多一半给孩子出国用，只给自己留下很少的一点。
前段时间，乔和我说，他最近新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是个中学教师，让我帮他参谋。他和我说，过些天公司开年会时，让她以我的朋友的身份参加年会，这样不会引起公司里员工们的注意。我说，好的，我肯定会好好地招待她。
天很黑，雪很大，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乔开着车，放着音乐，我有点犯困。这些日子，我们为了项目的事情，实在是太累了。我怕我睡着了，影响乔的情绪，就从书包里掏了些小零食不停地吃着。
前边是个十字路口，乔自觉地将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其实这里没有红绿灯。
过了路口，又开了一段，乔说他想小解，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上。等乔回来的时候，乔说：“可能坏事了。”
“怎么了？”我忙问，这么大雪天的，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好。
乔的神情有些慌乱，说：“车轱辘上怎么会有血迹？”
“什么？”我十分惊讶。我们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怎么会有血迹呢？
我和乔下了车，仔细检查每一个车轱辘。果真，在车子的左侧的轱辘上有血迹，尽管绝大部分已经被雪掩盖住了，但在车轱辘的轮毂上有溅上去的血迹。
乔说：“我们回去看看吧，看看是什么情况？能救的，咱们得救。”
“明天咱们还有重要的项目签约，万一耽搁了，明天怎么办？再说，也不是咱们撞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生命无价，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听乔这样说，我不好再说什么。我想起鲁迅的《一件小事》，我觉得乔就像那个车夫一样高大。
我们上了车，穿过马路，沿着刚才的路往回开。约模有二十来分钟，过了刚才的十字路口，果真看到有个黑影躺在路上。
我们下车查看，是个十几岁的男学生，还有呼吸，但已经不省人事，他的自行车倒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我们拔打了120急救车，并报了110。但这大雪天，急救车什么时候能来，我们都不能确定。
乔决定拉上伤者向前开，并让我查找附近的医院。我们将男孩子抬上车。
大约离京城五六十公里的样子，对面开来了一辆警车，明晃晃的车灯照得我们睁不开眼睛。警 察下车询问了情况，把乔带到警 车上，另一名警 察坐在司机位置上开车。我借机向警 察同志说明情况，我说我一直坐副驾驶的位置上，我们根本就没有撞人。我们是好心，才管了闲事。警察听完，说了句：“你俩是一伙的，你的证词无效。”之后就不再说话。
我们回到城里，先去了医院，白色的墙，绿色的地，大夫护士匆匆的脚步和浓重的来苏水味道。外科急诊室里更有哭天抹泪的嘈杂声。孩子被抬上推车，推进了抢救室里。
孩子右腿骨骨折，头部有重伤，孩子的书包里有他的学生证。乔向医院支付了三万元的押金。我们在医院里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钟。之后，我们被带到公安局去做笔录，就是您看到的开头一幕。
我再一次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我一再强调，我们没有撞人，我们是多管闲事。
警 察拿了笔录让我签字，我看上面写有“说不清撞到人没有”的字样，我就火了。我高声说：“我和你们说了，不是我们撞的，不是我们撞的，怎么就说不清了，你不能这样写，这不对。”
我的声音很大，不能任由他胡写。我的声音招来了另外两名警察，其中一个厉声对我说：“你喊什么喊？喊，就能证明不是你撞的吗？”那警 察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一句，说：“老实点。”
我更火了，我怎么就不老实了，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实话。我故意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在喊：“你们冤枉好人，我要看执法记录仪。早知道，我们都不报警，不管这破事。”
一个警 察走过来，对我说：“姐，你冷静点，你嚷也不管用，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冷静个屁。”我依旧大声嚷。
夜已经很深了，我又饿又累，不知道乔那边怎么样了？想起明天的签约会，我和警察说：“明天我们有重要的签约会，那可是我们公司的大项目。你们别折腾乔了，让他睡一会，等明天签完约，咱们再说行吗？”我在求他们。
我说，让我给公司打个电话吧，明天真的很重要。警察同意了。
我忙给王经理打了电话，让他早一点到宾馆去，请他多陪客户聊聊天，多等会。我没有告诉王经理我们在公安局里，只说下雪耽搁在路上了。
辉煌的大厅。在五楼的会议室里，礼仪小姐们早已准备好鲜花和茶水，客户单位对这次签约非常重视。
王经理和业务二部主管也都到了，大家在会议室外的休息室里寒暄。客户方李总问：“你们乔总怎么还没有到？”
王经理忙说：“乔总有点事，可能会耽搁一会。”对方老总一脸不悦。
签约时间到了，大家步入会场。对方来了七八个，我们公司只有王经理和他的助理，加上业务二部主管来了三个人。
王经理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一再解释乔总雪天耽搁了，请大家多等一会。此时助理小陈打电话给我，问我们啥时候能到？我说，现在不太好说。
等我们到达宾馆时，只剩下了王经理、小陈和业务主管。王经理一脸无奈地说：“他们说了，不守时的公司，他们不愿意合作。”
我们一行往公司走，王经理开车，问：“乔总，您怎么这么疲惫？”我说：“我们一宿都没睡。”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此时的乔在车上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乔又去了医院，快到年底了，医院里人挺多，乱哄哄的像菜市场。那个男孩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乔又续了两万元的医药费，我也掏了五千元。
我们正打算回去，对面冲过来两个男人，不问青红皂白抓住乔就打。我想去拉，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被其中一人一把推倒在地上。幸亏医院里的保安看到了，才把人拉开。
打人的人是男孩儿的父亲和舅舅，他们听说孩子被撞了，把乔当成了肇事者。无论我们怎样解释都没有用。我只好给昨天的警察打了电话，又一起去了派出所。
乔对警 察说：“希望你们尽快去做车辆检测，如果是我撞的，多少钱，我都赔。如果不是，我们也好解脱。”乔告诉警察，他已经垫付了五万元的医药费，都有单据。警 察把乔的付费单据一一留了复印件。
孩子的父亲还是不依不饶的，看人的眼神像似刀子一样。
回到公司，我将我们遇到的情况和公司里的员工们进行了通报，希望大家捐款，共渡难关。两天时间，公司员工们一共捐了六千多元，我把大家捐款的数额一一记录清楚。
直到一周后，被撞的男孩子终于苏醒过来了，他和警 察说，撞他的人是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这才为乔洗清了“罪过”，但肇事者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又过了几天，公安部门的检测报告也出来了，证明乔的车辆并无撞人痕迹。
我们可以轻松地过新年了，但垫付的医药费却很难再追回来。听说医院那边也在捐款。
元旦前一天，公司在怀柔度假村举行了年会，年会开得很成功。乔的女友和我住在一个房间，她听我讲了事情的经过，马上说，她年底的奖金大概有三五万，希望能帮到乔。我说，你自己和他说吧。
新年过后上班时，我打电话约客户李总。起先，李总说他很忙，没时间。我说，我们上次虽然没有签约，但我们愿意提供部分无偿服务。我说，您若没有时间，派您的助理刘新来吧。
一个下午，我和刘新在北海旁边的一家咖啡店里见面，我送给她一条大红色的羊绒围巾，我把乔不惜牺牲2000万元的合同，救助一个年轻生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刘新听。刘新被我的话感动了，答应回去一定好好向李总汇报。
我顺势问她：“你们的合同签没签？”
“这不，年底太忙，还没顾上呢。”
“我等你的消息。”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公司签属了那份2000万元的合同大单。另外，李总还为我们介绍了两家优质客户。晚报的记者要来采访，被乔拒绝了。
我和乔说：“你不应当拒绝，多好的免费广告。”
乔说：“哪有那个时间，不如好好做我们的业务。”我认识乔有十年了，他就是这样的内敛。
忙啊，忙得不行。公司忙着招人，新近买了十台笔记本电脑，办公场所比原来扩大了一倍，一片繁忙景象。搬家、新员工培训、项目分析会、走访客户……我和外地员工们说：“今年春节十天假，想挣钱的，初八一定回来上班。”大家热火朝天，北京的员工阴历二十九的下午还在忙。
乔和他的女老师也有了新的进展，啥时候吃喜糖，到时候我一准会告诉您的。嘚嘞，您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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