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那年,我九岁,上三年级,他比我大一岁。
他是乡下来的,河南的乡下,我们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老乡。
我忽的从梦中惊醒
“你王伯伯家的儿子从乡下来北京过暑假了,你有空去看看,认识认识。”妈妈对着睡眼朦胧的我说到。
我迷迷糊糊的看了看表,指针刚好全都指到六上面。
“才六点半,我再睡会。”说完倒头就睡。恍惚中,我似乎感受到一缕明媚的阳光照到我的脸上,很暖很暖。
我和老贾约定好一起去后院用自己自制的扫帚捉蜻蜓。
下午,我来的有些晚了,他正在坐在院口的大石头上看着什么。我飞快得跑过去,但他似乎并没有发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看啥呢”“啊...”他恍然大悟翻的冲我笑了笑。
“我妈不让我出来那么早,所以来晚了。”我率先解释到。
“好吧,没关系。”他顿了顿而后又说:“我刚才发现一个男孩抓蜻蜓特别厉害!”他满眼冒着金光,十分激动的同我说。
“啊!”我有些惊讶,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很少有像我俩这样喜欢户外运动并且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的“野孩子”,他们大多数人都沉浸在父母为他们编织的温柔乡里,自娱自乐的玩着手里的iPad。
“你认识他吗?”我说。
“不认识...”老贾突然打了口哈气,“他好像是...”
“像是什么?”疑惑感充斥着我的的脑袋。
“乡下来的......因为他很黑。”
黑和瘦高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仅存的印象。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穿一件深褐色衬衫和一条浅黑色短裤弯着腰站在草丛旁边,等待捕捉蜻蜓时的动人画面。
只是一个呼吸的刹那,他双脚凌空一瞪,电光火石之间,他奋力举起那把捕捉蜻蜓的“利器”向眼前茂密的草丛盖去。我和老贾并没有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以为他扑了个空,正准备哈哈大笑之时,谁知他在扫帚下突然摸出三只蜻蜓出来,就好像变戏法一样,我和老贾都目蹬口呆,耳边似乎还听到了蜻蜓绝望的蚊吟声。
“嘿,你抓的真棒!”老贾率先开口,他已经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倾佩了。
他转过身,打量着我们,确定我们是在对他说话后,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的笑着说:“还凑合还凑合。”
我见状,嬉笑的向他走过去。他似乎对我有些戒备,推后了几步,我不失礼貌的对他笑了笑,然后伸伸出了右手,表示友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申了出来,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老贾也走过来同他说笑。
聊着聊着,我们知道他叫王义强,也知道了他就是妈妈口中的“王伯伯家的儿子”,与我是老乡的那个人。
事后,我回想,就在他转头看向我的刹那,知了的叫声几乎淹没了所有要说的话,我们就这么相视着,微风拂柳,似乎一见如故。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一个月,流年似水,一泄而过。
老贾在的时候我们就“对影成三人”,他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去找王义强,和他一块用他的老游戏机打游戏,并且互相玩笑嬉闹。那时候,打卡游戏风靡一时,我们三个都入了坑,王义强是打的最好的,每每他一出场,逢打必赢,所向披靡,恍若战神一般。他喜欢和老贾pk,虽然老贾也有很强的实力,但却每次都败北,而我则是最菜的,和谁打都输,无论是‘刻,拍’还是‘扇’,就连用手掌心‘吸’我都玩不过他们。但在别的小伙伴眼里,我却总能得瑟一番。
“和一年级的小朋友打卡过瘾吧?老贾总是嘲笑我,王义强则是站在一旁笑,灿若樱花。
“我很厉害的!你们看,我赢了这么多!”我鼓足底气的喊了一声。
他俩笑得更厉害了。
无聊的时候,王义强会给我们讲他家乡的故事,当然,那里也是我的家乡,只不过一个叫驻马店一个叫固始,而且我从小在北京生活,对家乡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每当王义强讲起那些故事的时候我都会很认真的很认真的听,仿佛家乡的神秘的面纱又被揭掉了一层。
我真的很喜欢听他讲故事。
听他讲三年前的大旱灾以及七年前的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他说,那个时候他还小,却对雪有一种执着感,晶莹的雪花在他的头顶盘旋落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住在一个精灵一般,于是他背着他爸爸在晚上跑了出去,想看雪夜下的美景,不曾想掉进了雪堆里,差点被活埋。
听到这,我们唏嘘短叹,既替他看雪的执着点赞,又为他掉进雪堆的不幸感慨。
他讲的时候,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总是会夹杂着或多或少的河南腔在里面,这无疑为故事增添了亲切感。但他却总是深感抱歉,可每次老家都会说:“没得事,没得事。”满嘴河南话。
老贾也是驻马店人,是他真正的老乡!
夏日的流年总是那么易逝,光阴如一抹风华,青春不在。
“我二十五号走。 ”那天早上他爸爸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一下子就哭了。来找我时,眼圈还有些微微泛红。
“没事,还有七天呢!”我安慰他。我并没有他那么难过,七天在我眼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也许要走的人不是我,才会如此想,要走的人才最多情,也最动情。
那几天,老贾不在,他爸爸带他回乡下去了。
也许矛盾总是那么顽皮,偏偏喜欢在不经意间爆发出来,如离弦之箭,一触不可挽回。
那是我这十六年的人生中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
有一天我在叔叔的废品摊前整理东西时,偶然发现一个玩具赛车的马达,手指头那么长,黑黑的,恍如一只暗夜精灵。
我觉得新奇,便想带回去给王义强看看。
我喜出外望,捣鼓了半天,他一边修理着电击两旁的电线一边对我说:“要是有块电池就好了。”
“你要想要就送给你了,反正我留着也没用。”我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渴望,假装不正经的说。
他听完,脸笑得犹如一朵盛开的花,欣喜若狂的拍我的肩膀。
“作为报答,我送给你一百张我珍藏的圆卡吧,全是绝版的!”
我高兴的简直要蹦起来。
当我看到他用废弃的马达自己用废纸制作了一个玩具“电动汽车”在我面前骄傲的展示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几千只蚂蚁爬过一般的痒,嫉妒和自私冲刷着我迟钝的思维。
我开口说:“能不能把它还给我,卡我退你二百张!”说完,自己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瞪了我好久,好久,那如炬的目光一点一点灼烧着我的自尊心。
“不行!我们交换过了!”我开口拒绝。
“哼!”我像个被男孩子欺负的女生一样,灰溜溜的走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并没有善罢甘休,我去找了妈妈,讲这件事扭曲了一番,告诉了她。
“王义强那我东西不还给我!”
“什么东西?”
“玩具车!”
“他说不定就玩玩,一会就给你了,别那么小气。”
我看妈妈好像在为他说话,一下子就急了:“不行,你去帮我要!”
妈妈最终熬不过我的执拗,答应了。
她走之后,我讲头埋在枕头底下,不想去面对自己的自私。
我不知道妈妈是啥时候回来的,当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纸做的玩具车时,我知道,妈妈成功了,但我同时也知道,我与王义强也友尽了。
“你啊你...”妈妈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我梦见一个人在角落里哭泣,声音嘶哑,当我想要进一步靠近他时,霎时天翻地覆,宙宇倾斜,他的样子就那么在我眼前消失,模糊又熟悉,然后梦醒了,枕头湿了一片。
王义强走了,此去经年,千水万山,不复见。
六点半的黎明总是伴随着几丝惆怅,好似一个夏天的欢喜与失望都积聚在这个时间点,然后如火山喷发一般骤然倾涌,灼烈的岩石侵蚀了我的每一寸肌肤。
“这一盒子圆卡是王义强留给你的。”
我接过盒子,有些疑惑。
“他六点半走的,走之前特地来咱家把这个给你。”
我一字一句的听,那盒子的手有些颤抖。
“为啥不叫醒我!”我埋怨。
“他说怕打扰你休息!”妈妈的声音抬高了许多。
那一刹那,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内心像一根稻草一般孤助单薄。痛苦与悔恨如雪崩一般淹没了我。
我呆呆的坐在床边,一声也不发,仿佛是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忏悔。
后来
我一个人坐在第一次见到他的石头上,脑海中我们初见时的场景总是历历在目。
每次想到这,总是哭的泣不成声。
后来,我想,在开往驻马店的列车上,他应该是有多么不舍。
树上,蝉叫的正欢,八月二十五号的夏天已经快要用完,有喜悦也留下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