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从心底冒出的酸疼直达鼻尖,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阻拦,然后义无反顾地在脸颊留下两行灼伤的印痕。
此刻,我已坐上返程的列车,思家的情绪不停地在胃里翻腾。本想坐上车后找个有车窗的位置安静地哭一场,等到我坐到靠窗的位置,眼泪也要掉落下来的时候,“哭计划”却因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戛然而止。
昨个一夜未眠,来回起了很多次。隔着扇门,我总能听见屋子那边母亲痛苦的呻吟和来自房间角落里老鼠制造的窸窸窣窣。这个夜,特别漫长,又特别寒冷。
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灰蒙蒙的阴沉。院里的井已经上冻了,父亲用温水把井在层的冰化开,急匆匆轧完水便开始生火做饭了,不一会儿灶火烟雾缭绕,饭已经好了。早上的车不好赶,一天只这一次,离家又比较远,所以赶早不赶晚,我和父亲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拿了杯热水便准备出发了。临走时我环顾了四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我就要又一次离开了。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母亲,仍是那样瘦弱单薄,仔细去听还能听到细微的鼾声。
早晨的空气有种凝固的冷,我连忙带起帽子,以抵御风的侵袭。父亲骑着电动车载着我,双耳通红。这时我发现他上衣的拉链坏了,领口及以下的部分像一张失去控制的鳄鱼的嘴张开着,风往哪个方向吹,它就往哪个方向摆动。遇到坑洼的路面,它便剧烈地摇晃起来,张牙舞爪。得逞的风吹进他充满皱纹的颈脖和破洞的毛衣,我感到一阵无言的凉意。
远处和近处的麦田树木被罩上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细看仿佛还能看到一颗一颗飘浮在空中的水珠,它不同于城市里的雾霾,反而有一种清冷的美。前年道旁种的小杨树,如今已参天并且愈发健壮了。
到小车站的时候人已有了不少,大多是跟我一样拉着行李箱去上学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是背着蛇皮袋拿着工具在建筑队打工的农民工,他们缩着脖子弯着腰跺着脚搓着手,时不时张望一下车是否出发。送学生的家长低头交代着路上的注意事项,生怕孩子出了什么差错。偶尔有两个认识的家人,相互询问了孩子的年龄学校,便又投入到等待的沉默中。
“车开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如同发令枪般,人们不约而同蜂窝似的涌向大巴,也不管那车是否开门,是否出站。大巴司机见人太多拐了弯便径直向人少的地方驶去,即便是这样,门口仍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上车前父亲让我别管行李直接进车,可人实在太多,本来接近车门的我又硬生生被挤了出去。
“小英!这儿!”混乱中,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我看到在人群中的父亲在双手扣紧车门,用双臂给我开了一条道,我很难想象身形矮小的父亲是怎样放完行李又赶进人群中车门口的,鼻头一阵酸疼,我转移方向,如同一条找到回家路的小鱼,挣开人群束缚,奋力向父亲的位置游去……
找到座位后,我已找寻不到父亲的身影,似乎在上车的一瞬,我与父亲的视线便断成了两截。很快,车便开始启动了,正当我准备打开手机,大巴突然刹车。
“小英,小英!你在哪儿?”随着上车急促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爸?你怎么……”我“腾”地一下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男人。
“怕你坐公交没零钱,我这儿有几个一块硬币。”他走近两步,把硬币地给了我。
“爸……”
“赶紧下去啊,要开车了。”司机不耐烦地催道。
“好好,我马上下。小英,注意安全,到了给家个电话……”说到这儿的时候,父亲已经下了车。
突然想起几天前的傍晚凉风习习,我和父亲、弟弟比赛跳远,没有经济的负担,没有学业的压力,也没有疾病的折磨,大家都在笑着,母亲微笑地站在旁边看着,真好。
天亮了大半。透过车窗,我看到在寒风中,麦苗们齐刷刷庄严地挺立着。手里紧握的硬币,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