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让我久久不能忘记的眼神,至今想起来心酸又惆怅。面对这样的眼神,我不知道能帮她做些什么,在这样疯狂的病魔面前,我和她一样无奈,只能祈求她接下来不要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做了三十多年医生,从北方到南方,这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病人之一。
“高医生,我还有救吗?别的医生说我的病手术都不能做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站在我的面前,她中等个头,身材微胖,普通的着装掩饰不住曾经俊俏的脸庞。一副无助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我,似乎又是躲躲闪闪的样子。
她是一个中年男人带她过来找我的,听说一大早就在镇医院等我了,从偏僻的山村赶到这里,确实也起个大早才能过来。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听说这里有广州的医生,一定要来找我看看她的病。
粤西村落,群山环绕。山上大片竹林和树木,一直延续到山下,四季常青。潺潺的小河流水不时穿行其间,河水清澈见底,低头掬一捧就可入口解渴。间或有竹林和各种树木的空余地方,村民们就随意围出一块作为农田,中午时分,经常可见三三两两的农人,用叫不上名字的当地容器,走三两步把河里的水盛起来在这里浇灌蔬菜。田边是野生的香蕉树,几棵生长在一起,大小不一,比成人面积还要大许多的香蕉叶片,懒洋洋的随微风轻轻摆动着。
村落里的农家,户与户之间间隔的很远,依山依水随意分布。往往是一栋主要的旧楼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已经经年累月了,再加上一些临时附属的低矮建筑,用于盛装农家平时的杂物,在密集竹林树木的掩映下,四根木棍支起稻草顶子,是老牛避雨遮凉的地方。没有围墙大门的院落里,鸡和狗随意的在地上跑着,见到生人进来,一群鸡叽叽喳喳的躲闪着往角落里跑,狗戒备地低吼着警告来人。
原始的自然环境,清新的空气,如诗如画的竹林小河,处处美景处处动人。但近年来随着村民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村落也慢慢变的空心化,有些诺大的村庄甚至只有几个老人在这里坚守着。住在这里的村民生活条件卫生条件也不容乐观。
几年前,我被省卫生厅派到这里支援,做一个县医院的挂职副院长。除了正常安排的工作以外,我主动要求每个周三到一个更加偏僻的乡镇出诊,给更加贫困的乡民看病。听到有广州的医生在这里,每到出诊时间,早早就有一大群人在诊室里等着我,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的当地人,也接触到了很多我在城市中接触不到的事情。
她是一个乳腺肿瘤的患者,等她把胸部的敷料打开,露出了右侧胸前已经溃烂成菜花状的溃疡,瞬间恶臭充满了整个诊室。她刚才还扭捏的脸上,也变成了坦然的样子。
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往往是乡下的村民,因为怕花钱,把一个早期治疗效果很好的病拖的不能医治,花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就这样陷入恶性循环中,小病怕花钱拖成大病,大病花更多钱也无法治疗了。
带她来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她的丈夫,疾病发展到这种程度,和他关系很大。我对带她来的男人有些生气的说:“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早出来到医院看看!”
“开始我姐姐到村卫生室看了,说没事,后来到大医院看,医生说没法治疗了!”
我这才认识到带她来看病的并不是她丈夫,而是她弟弟。我给她了一下治疗的建议,总体已经没有理想的治疗方法了,肿瘤全身到处扩散,局部也破溃感染,只能属于临终关怀性质的治疗了。等处理完其他病人,她弟弟向我讲了一些她的情况。
这些年一直是他带她姐姐看病,他们的父母已经过世,他也有家庭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有些时候根本照顾不过来。她姐姐几年前出嫁,嫁的丈夫是生了两个孩子后查出了乳腺癌,已经和他姐夫离婚并被赶出了家门。具体情况往往会引起当事人更加伤心,我也不便多问。
最初时候是发现左侧乳腺有一个黑豆大的肿块,跑了几里路到邻村的村医那里看病。
“痛吗?”
“无感觉!”
“无感觉木塞理它!”(不用理它)
不出几个月,黑豆慢慢变成了荔枝核,她放心不下,抱着年幼孩子又穿过大片竹林去看村医。
“痛了?”
“还是无痛!”
“无痛不怕,看好你的孩子就行了!”
再过几个月,她感觉肿块似乎有疼痛,肿块又大了不少,表面皮肤有些小皱缩,类似柑橘皮的样子。央求丈夫到城里看看,医生话已经乳腺癌晚期,失去了手术机会,只能放化疗了。
我解释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对这种身体上不痛不痒长出来的瘤子,一定要十分小心,不然一旦等它出现疼痛,往往是肿瘤发展到晚期,处理起来就很困难了。
我说我每周都会在这里出诊,有需要的话就过来,我会力所能及的帮着她处理一些事情的。姐弟俩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后来竟然再也没有见到她们过来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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