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余桉姐姐写她外公的一篇文章,最后说外公去世,一身荣光,只留下几张黑白照片,那一刻我恍惚想到了我的奶奶。
大家都说我长的像奶奶,和奶奶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但我对奶奶一直没什么印象,甚至在十岁以前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葛。
奶奶家也不是在异邦他乡,就在距离我家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但一般来说,我一年至多见到她三次,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基本是过节,吃一顿饭的时间。
就是这样的零零星星的相见,让我对爷爷奶奶那边的家人们一点感觉都没有。谁结婚了,谁离婚了,谁是谁的孩子,谁今年上了大学,我云里雾里的,一点都分不清楚。
每次他们见到我都说:“哎呦,都长这么大了,你是老四的女儿吗?”我都看着他们陌生的脸,心里风起云涌:请问你是谁?
我的童年没有他们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我所记得的是姥爷骑着自行车风里雨里接送我上下学,是半夜叫姥姥陪我上厕所,是姥姥洗了我的会说话的机器猫,然后机器猫变成了哑巴,是和姥姥姥爷窝在被子里看抗日片。
我叫姥爷“臭臭”,因为他身上总有股烟味,我叫姥姥“姥丽”,因为我觉得姥姥是美丽的女人,不过她一直以为我在叫她“老李”。
但关于爷爷奶奶,仿佛他们是梦里的人,有些不真实。我每次去他家,妈妈要提前告诉我“问好,会说点话”,我见到他们就笑眯眯地说:“爷爷奶奶好。”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也很悲哀,我是他们的亲孙女,却不能像抱姥姥姥爷那样一下子扑到他们怀里,不能给爷爷奶奶取昵称,总要规规矩矩地叫着正常称呼,也不是不能吧,可心里总有隔阂,一去他家就要板板正正坐好,爷爷说我手长漂亮,问我读几年级了,学习感觉不错吧,没了,也就这些话题。
奶奶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去世了,我就只知道是中秋节的前几天,至于她的具体忌日,我不清楚。
她去世的时候我没在旁边,妈妈怕我受影响,至今十七岁没见过遗体,也没参加过葬礼。
我在家里玩电脑游戏,我清楚的记得是玩4399,姥爷喊我:“你妈打电话说,你奶奶去世了。”我说“哦”,没下文了,继续玩自己的。
你要说我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在茶几下面我和奶奶的照片,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女人,她去世了。
爷爷奶奶都是重男轻女的人,这是他们从农村诞生的人的传统思想。
我的老叔家生了男孩,他们很喜欢他,即便他可能学习没有我好,小时候比我淘气得多,他们也都笑着说:“诶那小子太淘了!”好像淘是一个男孩子成才的标准。
有时候去他家吃饭,一些我不认识的亲戚夸我文静,多才多艺,爷爷奶奶便说:“我还有个孙子呢!”
爸爸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爷爷又给了老叔多少万,有什么工作机会都给了老叔,但爸爸从来不说,这些所有的偏心,都来自于我,因为我是个女孩。
奶奶的癌细胞控制不住,知道自己要死去,她把我们一家叫到家里去。
爷爷一身轻松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奶奶在沙发上哭,我从来没见过她哭,那种哭是完全不管不顾,她说:“这个房子,我把房产证翻出来了,给你,小兵。这房子值六十多万,给你们家。”
她拿着房产证往爸爸怀里塞,爸爸妈妈都哭了,我却没什么感觉,身处这么悲伤的环境,我哭不出来,我对自己性格产生怀疑,还有哭不出的自责,我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悲伤,还翕了翕鼻子。
爷爷略笑着说:“你们拿着吧,房产证拿着。”
房产证那件事情肯定执行不了,只拿着一个房产证根本没有房子的所有权。
但是我想通一件事,人死前会对自己说做的事情进行一个极其深刻地反思,爸爸和老叔怎么说都是奶奶身上掉下的肉,她以前有怎么偏心,她想要赎罪,通过努力去弥补,反正要死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
现在我有一个新奶奶,新奶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她比爷爷小了十三岁,在我的亲奶奶去世不到一百天的时候就进了爷爷的家门。
现在去爷爷家,一点都看不到奶奶的生活痕迹,她以前对爷爷说:“我死之后,你把我的衣服给我留着。”现在柜子里满是新奶奶的衣服。
现在长大了,对奶奶的感情大抵也有些变化,她是个悲哀的女人,这一生不知道因谁而活。我不夸张地说,我连她的手都没有摸过,即使摸了也是不记事的时代,但有时候也能想起,她教我用狗尾草缠一个稻草人,教了两遍,我没会。
我这是第一次为她写文章,当我看到别人的爷爷奶奶那么疼爱孩子,我不羡慕,因为姥姥姥爷对我的爱,已经翻了二倍,覆盖了四个人的爱。
大概不算是怀念奶奶吧,怀念应是回忆加爱,但我与奶奶,只有回忆没有爱。
我往往在某个夜晚总会思如潮水,往事钻到脑子里,把我爱的,我恨的,我无感的,揪出来,如此信笔,发泄无处安放的情绪,仅此而已。
—end—
202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