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日

今天,说一个老知青的故事。

周末,应朋友之邀,参加一个中长跑活动。我哪里是跑步的那块料哟,好在规则贴心地说明了:能跑则跑,跑不了就走,走不动就逛,再不济可以还坐车。

所以,顾不上一大早突然阴下来的天,也顾不上气温骤降了十几度,在好奇心的勾引下,还是唱着歌儿出发了。

要说跑步,我是一点儿也不喜欢的,跑起来那种快断气的感觉,还不如让我宁可先断气的好...

可是,一想到接连好几个月的周末都消耗在各种鸡零狗碎里,都没能好好休息,已经忘记了这四方小城之外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便不管不顾地顶着最讨厌的跑步的名头,和着细密的冬雨,和着些内心的小小期待出发了。

车上的座位是随机的,恰好坐在一位年长的男士旁边,后来在交流中得知,他接近60岁了,且叫他N大哥吧。

路上,N大哥非常活泼,一直在为大家拍照,合影、特写、近景、远景,还拍了好些静物风景和海鸥,而且,一会儿的功夫就做成动画相册发在群里,供大家开心取乐。

看着他喜笑颜开的样子,我竟天真地以为N大哥肯定是四下安稳、一生顺遂,直到返程时,一路听他絮絮叨叨聊起自已,才知道他也有那许多的不如意。

N大哥是上海人,一家兄弟姐妹五人,是上海的普通人家,当年安家的地方,现在是那个享誉全世界的大都市中心。后来家里父母的小院拆迁,分了几套房,父母过世后,姐姐们转手卖了,分别另购别墅居住,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

N大哥在家里最年幼,一个哥哥很早就招工去了新疆工作。三个姐姐,都在上海,子侄辈几乎都在国外上学或定居。大姐几年前去世时近九十高龄,目前二姐也八十出头了,自已和小姐姐关系最好,隔不了几天就通电话拉家常。

父母的房子一直是姐姐们住着,后来也就成了她们的产业。每年姐姐们都极力地邀请他回乡探亲,自己只需要负责去的车票,在上海个把月的吃穿住行,姐姐和子侄们都安排得妥妥的,连回程的票都会买好。

我说你们家上海的房子肯定老值钱了,为什么不去分点儿?他说,我回不去了,而且,我对这里的工作、家庭都很满足,也不想再回去了。再说,争什么呢?不争,和老家还有点亲情,争了,不光是房子没有了,啥都没有了。新疆的哥哥就是因为房子的事儿提过一嘴,现在回上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谁都不待见他。

我正奇怪于他为何如此通达,他竟说起自已其实是十六岁就离家几千里,到极为偏远穷困的农村当知青,那些年,大家都穷都苦,自已都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每个月17斤大米,5斤蚕豆,市斤哦,划块菜地给你,要吃自已种,不会做饭,一顿夹生,一顿稀烂,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都不知道是咋熬过来的。第一次回家过春节,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红烧肉,把我妈吓了一大跳。家里日子不算太艰难,每个月能给寄10块钱、5斤粮票。当时在生产队,也不怎么会干活,每天只能挣到7分钱,连张8分的邮票都不够,所以用钱都非常节省,因为还要省下车费回家,单程是44.5元。那些年,为了回家,逃票、打躬作辑搭顺风车都干过,实在逃不过就会被赶下车来,然后就是边走边求司机捎带。

不过,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读书。当知青那几年,除了下地干活,有空的时候我都在读书,啥书都读。招工上班后,就接着参加了考试,很快就拿到了文凭。所以,在厂里工作没几年就凭着较强的业务能力被推荐到县上工作。

前几年,我还去插队的村子拜访过,村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给我送鸡送蛋,鸡带不走,蛋背了一背篓。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我也看开了,再难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吃都吃不饱吧。所以啊,当下的平安喜乐最重要。

四十多岁那年,因为身体受了点儿伤,再加上小孙子没人带,干脆就办了退休,一门心思在家里带孩子,今年孩子也进大学了。

老伴儿也是知青,不过,她离家只有几百里。只是今年突然查出癌症,三个月不到就走了,她小我几岁,其实也还算年轻吧。好在老伴儿活着的时候,我就带着她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也不算遗憾。

儿子们挺省心的,现在都有工作,也都成家有孩子了。媳妇们也孝顺,尤其是大儿媳,我的吃穿用度啥的向来都是她买,都不用提,媳妇已经买好寄来。每年她还会准备一大桶酒给我,晚上我是习惯喝一口的。而且,每天晚上九点十点儿子或媳妇铁定还要打电话来问安,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

现在的我,就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我们已经走遍全省,一路欢歌一路唱,我仿佛都年轻了不少呢。

俩儿子呢,也经常叫我去和他们住,但我不!我给他们都准备了房子,都把媳妇娶进门,还把孙子们也带大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要再住在儿子家里,时间长了,难免矛盾就会出来,反而磨灭了亲情,现在这样,我独自一人的生活规律,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日子开心,挺好。如果有合适的老伴儿,不介意再找一个,但得素质高、比我年轻、身体健康,还得能跟上我说走就走的劲头。

咱们这里,气候好,夏天不至太热,冬天不至太冷,不像上海那么四季分明。现在我的工资收入,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过个普通日子,足够了。如果在上海,肯定要捉襟见肘了。再说,我的朋友同事,都在这儿,大家有空时,约着喝个酒、旅旅游,老方便了。

可能是吃惯了身边许多老人的抱怨和不满意,N大哥这种随意而安的想法竟让我肃然起敬。

该看淡时看淡,比如上海父母留下的房子;

该抓住机会时立刻抓住机会,比如当知青时一直读书;

永远知道对于自已来说,什么是重要的,必得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无需做无谓之争。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有多少岁月可以回头,有多少流年可以荒废,唯有用力把生而有涯之际努力过好,开心喜乐,自然也就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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