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亿分之1 —— 第一章

原创平凡而跌宕的生活,没有故弄玄虚,却是娓娓道来,照见我们的成长、感恩和爱。

第一章:

1. 错乱

      我,在一个错乱时空中破胎而出。黑夜,像极了马厩的棚子里,黑炭婴孩挣脱出了娘体。这久旱甘露的救市“男崽” 顷刻间貌似要拯救上下左右所有亲人。怀胎十月,尖肚爱酸,踢肚有力,和那前3个女娃迥然不同。拎起这墨墨黑的小崽子一瞧,昏,怎可能又是个不带把儿的?乾坤挪移? 这小黑肉团精壮有力,五官尽是雄气,好像上一秒正是个男崽,这一秒上帝之手轻抚,安静地变回了小夏娃。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我困苦的爹妈低头错乱,第4个了,竟然还是个女娃。那是1979年秋,我落地在中国湖北版图上没有标注的无名贫困村。

      我自顾自拼命吮奶头,念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娘总不至于饿着我吧,嘿嘿。我用还迷糊的眼打探周围,隐隐约约,三两孩子在旁嘈杂,一个高瘦黝黑的男人,靠近被我抓得死死的娘,瞅了瞅我这个一出娘胎就好似晒了一世紫外线的小黑娃,轻叹了口气,说:“送了吧。”

      我始终看不真切娘的脸,猜那是个五官端正壮实普通的农家妇女,带点忧伤。土堆的房外,一群母鸡小鸡追逐啄食。爹点柴生火,一堆女人们在等着填饱肚子。

2. 风云舅妈

        话说有些人天生有男人的侠胆豪情,并有女人的交际手腕,能护好自己爱的人,又能周全所有人。舅妈就是这么一个那时那地的风云人物。 她小个头儿,1米5,却永远昂头挺胸,从没见过有低眉弯背之时。她是7,80年代湖北一个小县城里肉类加工厂的会计。在那个物资还相当贫乏的年代,特别在中国无数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小县里,家里想吃上肉,那是要靠抢配额肉票的,会计可是掌着实权的操刀人。我没见过那阵势,但可听过,70年代过年,全村杀一头猪,村民都得凭肉票排队领猪肉。

      舅妈英武,稳坐这把交椅,社交广泛,全城没有她办不了的事。哪家门下要介绍个工作啊,相亲做媒啊,住个医院啊,当然多批点肉啊,舅妈都必见机行事,侠义出手。

        什么叫上帝的安排?且看我和这风云舅妈的连接。我这爹妈与她本是世界两极的存在,毫不相识,毫无亲属关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一个在县城里呼风唤雨,一家在贫困村角落里挣扎生存。可就是我这个错乱的黑煤球小女娃儿,通过舅妈的几道弯儿的关系群,从犄角旮旯里被抱到了湖北小县城里的一户清净人家。

3. 父母

       “我帮你们检查过了,这孩子健康,骨骼发育能看出将来会长得高。” 上海老胡医生对着风云舅妈和清净夫妻俩说。

        老胡夫妇都从医,是在那个年代按国家号召,从上海支援内地,随整个上海机电厂及所属的职工医院一起落户湖北小县城的。这对夫妇,医品人品皆高,成了厂里上海人群族与小县城土著族群间融合的重要的意见领袖KOL。

       舅妈就是通过老胡医生夫妇的牵线嫁给了我高帅而不富的上海籍舅舅,那时舅舅在这个机电厂里是名普通工人,但卖相真好,人也本分热肠。舅舅在上海一家7口人中排行老二,是“革命热血分子”,60年代上海知识青年支内支边的号召一出,我这个舅舅是全家第一个五四青年,奋力疾呼-----“祖国建设需要我,我要下乡去。” 记得红卫兵年代,他还干出以“断绝母子关系”要挟外婆不准和海外任何亲属有联系的事来。那时的二舅就是个打鸡血的革命青年。

       把我抱在手里的清净家庭的妻子,就是这个二舅的亲妹妹------我的妈妈。她在家排行老五,是大家公认的近乎完美的人妻、母亲,也是上帝安排于我一生道路的照明人。

        妈妈那时是县城里最大医院的一名外科护士。她十几岁时也因知青下乡政策,从上海去了安徽农村。到了70年代,大家在各种影视剧里也都领教过了,人生戏码各种上演,有人甩开农村的包袱,抛妻弃子,求情塞钱下跪,削尖了脑袋找一纸配额回上海去。我妈安安静静地投靠了已在湖北扎根的二舅和舅妈。风云舅妈有啥难的,在当地劳资局长协调下,让妈妈进了县城最大的医院,去了最牛的外科学做护士。妈妈,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极其刻苦努力,没多久就当上了外科护士长。

        我的爸爸,也是随这个机电厂内迁湖北小县城的,是个做模具的能人。爸爸向来将中庸之道拿捏地极为妥当,所以在中国复杂的时代和文化变迁中一生平稳。仅一点就全解了:左撇子,但右手却也同样全能。多平衡的左右脑: 没念过多少教科书,但有过目不忘之能,身板五大三粗但超有洞察人性之细致深刻。最重要的是,在人生家庭所有题目前,普通人巨蟹座的爸爸总能四平八稳地做中国传统道德下最真善美的选择,无一例外。

        爸爸接替爷爷的班儿,20几岁从宁波农村老家到上海,在爷爷工作的机电厂里,当学徒模具工。70年代再随整个上海机电厂内迁到湖北这个小县城。爸爸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严守各种纪律不越雷池一步,也爱看报,常和工友们聊天谈论家、厂、国的大事小事。好个快乐简单的年轻人。

        在风云舅妈、舅舅和老胡医生夫妇的撺掇下,我爸和我妈结合了。那样的云淡风轻,平平静静,没有海誓山盟,没有你浓我浓,却成就了他俩一生的相互疼爱。他俩相差一岁,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大半辈子在小县城,收入始终徘徊在全国低水平工资线,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却四十多年如一日相濡以沫、互相疼惜、细微中互相搀扶,更把父母之爱无私完整地给了一个原本显得多余的小生命,并让她有了机会睁眼看世界,并在这世上撒欢。

4. 宁波乡下

        妈妈工作品行皆优,很快就被点名为护士长人选。医院决定送她去省城里进修一年半,专修护士和医学管理科目。襁褓里的我又被决定送往爸爸老家宁波乡下,让阿娘照顾。原来我的“驿马运” 从婴儿期就开始了,哈。从湖北小村来到小县,再辗转到千余公里之外的宁波乡下,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恐怕是要走上4,5天。我懵懂中在爸爸的护送中,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千里长征。

        “这么黑的一个小煤球啊。” 阿娘满是皱纹的手摸摸襁褓中的我,露出怜爱的笑。

        阿娘没念过书,但说话办事精明利落,心有大爱。阿爷早年一直离家在大上海的厂矿里做木工,工资寄回家给乡下的阿娘打理一家,养活大伯、我爸、姑姑和小叔四个孩子。这个个头1米5都不到的清瘦农妇,走路清风飞驰,不识字,却有着男人般的胆魄和历练,在村里竟也无人敢欺负这么个女人领着的一家子,还把家打理成了乡里乡亲称道的那时的中产之家。

        20多年后,孩子们都成人了,各自成立了家庭。而我来到了老宅院里,和阿娘及大伯一家生活在这个小庭院里。我在阿娘身边,靠着米汤和土鸡蛋,从襁褓婴儿长成个蹦跶的2岁小童。

        记得宅院有一石门,门楣上刻“致中和”,小院的格局也颇为中和:一侧有四间起居大屋,上头有两个小阁楼,而厨房、储藏室和茅房在小院的另一侧,小院天井里有一眼井。我特别喜欢看大人们每天从那里打上冬暖夏凉、明晃晃的井水。那是多美好的一个庭院,抬头是一方湛蓝湛蓝的天空,庭院旁的桂花树飘来清新的香气。

        我学会走路比一般孩子早,可要归功于院子的看家狗阿黄,和庭院里啄来啄去的母鸡小鸡们,我常为了要扑腾扑腾追他们,铆足了劲儿蹬腿扑跑。大伯的两个孩子比我大近十岁,到了放学回家的点儿,奶奶和大伯他们在厨房烧柴煮饭,我在院门口的门楣石台阶上不停不停地跨进跨出、踩上跳下,谁也喊不停我。大人们回忆时嬉笑我这是在假装攀山越岭吧,哈哈,我想我是在着急大姐姐哥哥怎么还没回家和我玩儿。

        日子在温饱和小确幸中流走,2岁半时,阿娘把我送回了湖北小县城。她和爸妈就撂了一句:“这孩子以后不简单”。多年后,阿娘过世,我回宁波乡下奔丧,在三拜九叩一路拜上山头墓地的途中,低头回味的都是阿娘最初喂我的米汤和鸡蛋羹味儿。感恩这最初简朴的美好,头发银白说话利落的阿娘给了我幼时最初的安定。

5. 回家

        我成了真正有爸有妈的孩子。童年那会儿最流行的电影唱词,“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幸运如我,失而复得这父母之爱。

        我踩着爸妈买的小鸭拖鞋,一踩一声嘎,故意踩得老响,整层楼都能听到,好像在大声宣扬我爸妈多爱我。在我们那个机电厂职工家属楼的二楼外走廊上,我肆意得吧唧吧唧跑来跑去。属驿马运的我,从小爱走路,关不住,到处跑,依着走廊栏杆如饥似渴地看外面的世界。

        小黑娃长得还挺结识,胳膊腿一节一节,妈妈开始教我拿笔写字,小肉手该是使了多大劲儿捏笔杆,把食指一二关节都凹成了90°,纸都戳破了。妈妈为我画好格子本,我开始一笔一划学习中国方块字,奇妙的另一个世界在我这个疯跑的野娃脑子里展开。我经常戳破那时薄薄的写信用的材料纸,把钢笔墨水捏了满手,为了把一撇一捺直直得写进妈妈画的格子里。妈妈夸奖我做得认真,我就更起劲了。

       妈妈在繁忙的护士长工作之余,慢慢地驯化我这个超有蛮力的小黑娃。那时的托儿所幼儿园,只会吃喝拉撒,外加咿咿呀呀唱歌跳舞,不会教什么知识。妈妈每晚陪我挑灯,教会了我认字、拼音、写字和简单的算数,甚至还有妈妈自己刚学会的英文26个字母。那时留在我脑中的一个美好画面就是,我使劲地在一笔笔写字,妈妈陪坐在旁边给我织新毛衣。

       她还给我买了一个玩具木制小钢琴,那也是我心爱的玩伴。没多久,我就叮叮咚咚能敲出一些响亮好听的音符,还要秀给隔壁邻居小伙伴们听。

       在咿呀学习的幼年时光,妈妈除了慈爱也是严格的,她在我4,5岁时已经培训我自己洗头洗澡,自己的床铺自己整理好,甚至洗起了自己的小手帕。妈妈说我是个做啥都不省力气的小黑娃,搓肥皂洗手帕、写字弹琴、扔雪球、唱歌跳舞都使出全力。我想我那时就多么热爱这个生命,这个重生的生活。

       爸爸是我们家的后勤部长,每天早上六点半雷打不动为我冲好热腾腾的“乐口福”(现在的孩子们需要脑补当时的高级饮料),去厂里食堂买来油条大饼或者豆腐脑米饭饼,让我美美饱饱吃完去幼儿园。

      爸爸的大手温暖厚实,牵着我年复一年走过职工住宿楼,走过厂矿食堂和电影院,走到厂矿子弟小学的幼儿园里。我头一次去幼儿园时,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撕心裂肺地哭喊,好像离开家就要去集中营了似的。爸爸在铁门外面和我一起流眼泪,虎背熊腰的爸爸却是最见不得孩子伤心哭。

       可之后我就爱上了幼儿园,因为老师们喜欢我这个小黑娃,跳舞唱歌朗诵一样都少不了我领头。喜滋滋的我总要穿上妈妈缝的新裙子,站在最前排,小黑娃慢慢有了女孩子的模样,马尾辫扎起来了,个子也开始慢慢长高。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7,406评论 6 50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732评论 3 393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3,711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380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432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301评论 1 30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145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008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443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649评论 3 33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95评论 1 347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501评论 5 34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119评论 3 32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731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65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899评论 2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724评论 2 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