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尽快夺取越军332高地,我264高地上的连队陆续进入到新的攻击出发阵地。我营作为团的第二梯队,营部紧靠三连待命,一连坚守与264、332高地毗邻的210高地,二连配属二营拟担任助攻任务,此前已进入待命阵地。18日下午三时左右营部及其配属分队向264高地反斜面低洼处转移。我们立足未稳就听到电台呼叫越军正向210高地轮番攻击,企图夺回332高地的外围阵地。一连战事危急,付营长吴光华带上营部一个警卫班立马赶过去既是增援也是督战。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是说这山与山之间看起来近可走起来远得不行。吴副营长布依族猎人出身,跑山路估计全团也没几个能跑过他。在他的带领下,警卫班仅用40分钟赶到一连阵地。
付营长重新分配兵力组织防御战斗,发现弹药不足,尤其炮弹不够。立即通过电台要求营部赶紧运送82、60迫击炮弹到210高地。此时,营长跟前只有我可以调遣,其他干部都有任务,我毫不犹豫点了四个刚来营部准备接运伤员的担架民兵,我们各背起一个50多斤重的炮弹箱就出发了。从山坡往山脚走七弯八拐的翻山谷、穿蔗林、绕民居,最后来到264高地与332高地及其他几个高地相连的一片空旷的洼地,一条简易公路从洼地中央通向前,一个越军122榴弹炮连的发射阵地就设在公路一侧。公路尽头与210高地山脚相连,目测距离估计两公里出头。我带领随行民兵躲在山脚下一灌木丛后,仔细观察公路及周边的情况。如果不是战争,越南百姓应该会悠然自得的往返在这条公路上,各种车辆穿梭其中定会演奏出一曲交响乐章。可眼下全无生息,一片孤寂。逃跑时越军遗落下的几门钢铁大炮垂头丧气的怵立在原地,似乎正诠释着眼前的一切。我们5个人处于这种死寂般的旷野里,心情一样、想法不同。随行民兵相互交换了眼色,低声嘀咕几句我听不懂的言语,其中一个好像是个小头的伙计开口了,他说: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担架队说过要求他们及时返回。听罢我心知肚明,言下之意前路危险,他们不愿陪我去冒险。我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民兵民兵,是民非民,是兵非兵。那口气不像是跟我商量,而是告辞。我明白政治思想工作对他们不管用,不如顺其自然以免大家都不愉快。我极其爽快的同意让他们回去,但必须把炮弹箱搬到离公路近点位置。他们还算配合把弹药箱搬去我指定位置。他们离开后我一个人感到了害怕,望着五个弹药箱犯难了。心想战场上完不成任务不仅仅是件耻辱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得想法独自完成任务。情急之下我快速解开绑腿捆绑好一个弹药箱。我可以尝试着拖一个、扛一个往前走。就这么艰难的行进了约150米来到越军炮阵地,我已经大汗淋漓,停下来一边脱掉军装、一边四处观望,而后仅穿件白背心继续往前行。走过两个炮位,突然间迎面急匆匆走来几个拿枪的兵,距离较远、心情紧张,乍一看分不清敌我,我下意识的闪进越军炮阵地掩体里静静观察,等他们走近一听话音便知自己人。我迎上前去打听210高地的情况,得知他们是五连的兵,接管了210高地后,连长派他们几个下山来给后勤保障分队引路的。我询问一连现在何处,他们说不清,只说已撤离210高地,在什么位置不知道。战况的变化,改变了我独自冒进的计划和完成任务的决心,一连不在210高地我弹药送去给谁。折腾大半天水壶早没水了,压力没有了口干的不行,我寻思越军炮阵地上一定有水,就跑去里边查看,果然发现有一个蛮大的保温桶,旁边还有一摞碗,我揭开桶盖舀起一碗便喝,被一个战友拦住,他说怕越军在这水里投毒。我辩解说,将心比心谁打仗带着毒药啊。我不信邪,非得尝尝敌人的茶水啥味。我喝了一碗,说道:味道不错,凝清茶味。几个战友看看没事,半信半疑的慢慢喝起来,后来离开时还把水壶都灌满了。他们灌水时,我就悄悄打开了一个越军背囊,发现一本集邮册全是外文字,感觉稀奇便顺手牵羊塞进了公文包里。
这会儿团后勤保障分队过来了,我把5个炮弹箱转交给他们,并说明了情况。此时天色渐暗,气温明显下降,我穿好上衣,和刚熟悉的几个战友挥挥手、互道保重,独自走进黑暗之中。一个人在敌国的土地上夜行,真还要点孤胆英雄的气概不可,途中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是致命的,对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都要有十分准确的判断以及灵机处置的能力。现在说得轻巧,当时心惊肉跳。山路十八弯每一弯都可能碰见鬼,我依然提着那只不中用的手枪,又一次后悔出发前应该换枝冲锋枪挎着。手枪在战场上真不管用,你看那些连排干部一上战场全换成冲锋枪,宁愿让通讯员挎手枪。边走边盘算着万一遇上越军如何拼死一搏,决不能吃眼前亏等等。轻车熟路走得快,正毛焦火辣之际,付教导员带着人接我来了,见到他们一刻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总觉得有点词穷之虞。我明白,我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比我的命更重要,不然首长们不会兴师动众半道相迎。
回到264东侧一小山坡,也是上午三连激战过的阵地。营首长在一块研究白天战况,我凑跟前坐下来,听着听着又迷迷糊糊起来。半夜有人拽醒我,说赶紧进入战壕,越军在准备攻击。我迷迷瞪瞪地跑向茅草深处的一条战壕,稀里糊涂跳将下去,脚踩地一刹那感觉不对劲啊。用手一摸感觉是人头,不知是敌还是友,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弱光信号灯用手遮住光亮在战壕内扫一遍,看清楚全是自己人,是三连白天牺牲的7个烈士遗体,其中就有上午与越军疯狂对决的勇士李勇。我明白今夜得在此守灵了。我把烈士们归置一堆,选择距离不远处蹲坐在战壕里,身旁一个通信员告诉我说有点害怕不敢闭眼,我安慰了几句,带头进入了梦乡。当夜情报有误,虚惊一场,越军并无力反攻。
战场上的休息见缝插针,睡眠不足是常态,昨夜战战兢兢的睡了三小时,几天来太辛苦、太紧张,所以竟然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大清早付教导员带人来转运烈士遗体。我一惊醒便起身,觉着裤裆湿漉漉的,心里一惊:怪事,打仗还跑马?当时不懂咋回事,若干年后才明白那是肾上腺在特定环境条件下飚飞的结果,只有正常男人才会有的体验。在壕沟里我帮着往外搬运烈士遗体,又亲手卸掉烈士身上的装具,用绑腿把他们固定在简易单架上,由民兵运送到后勤基地转运回国安葬。兄弟们先走一步,望着初现的曙光,我暗自伤感。突然我耳边回响着一个声音:20年后,我仍是一条好汉。我感同身受……一抹眼泪,自言自语:咱们无论倒下还是站立着,都是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