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冬子喜欢听杨家将。去年,她曾在二姑家听了刘兰芳讲的岳飞传,觉得非常有趣。可是,今年二姑家的收音机坏了,再也听不到了。有时候,生产队广播喇叭里会断断续续地播出一段,听着也不过瘾。要是二有子家真有收音机就好了。
艳春说的话,小冬子还是信的,于是决定跟艳春去二有子家看一看。
二有子家是榆树屯倒数第二穷的家。第一穷是东头的老周家。小冬子只是在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对这家人情况的描述。他们说老周家穷得那才是啥也没有,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都是用破塑料布将就的。炕上的炕席都连不成片,全家人都没有褥子,只有几床从来没有拆洗过的铁打般的被子。老周头死的时候,停在一块门板上,连块囫囵布都没的盖。那一家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办法,什么野耗子野猫的,常常就是他们家的桌上餐。
小冬子听得害怕,屯子东头都不敢去,何况老周家。但二有子家是没有这些名声的,二有子的姐姐三丫每天按时熬大碴粥,说明他家还是有饭吃的。如今他家竟然有了稀奇物收音机,小冬子不得不亲自去一趟看一看了。
二有子家离得也不远,同样都是苫草的土房,他家的房子看起来却更破旧些。院子里又脏又乱,地面高低不平,有几只母鸡随便溜达着。外门开在中间,东屋的窗户上也没有玻璃,如今的暖和天,就干脆敞开着了。西屋是有玻璃的,但小冬子总感觉那窗户像是要掉下来似的。外门敞开着,里面挺宽敞,门口左边的锅台破旧不堪,但那口锅是出奇地大,比小冬子家的锅要大得多。西屋门后是一个碗架子,门子用一根绳系着,黑黑的,闪着油光。东屋门后是一口大水缸,水缸后面是烂柴禾堆,有一只大猪正趴在上面,怡然自得地哼哼着。
进到西屋,小冬子看到,他家的炕席又脏又破,颜色不一,许多地方都用高梁秸秆的皮修补过,并且应该是修补过很多次。一叠又黑又破的被褥在炕梢垛着。凹凸不平的泥地面,扔着乱七八糟的垃圾。北墙并排放着两口红色的破柜,两面大镜子乌漆麻黑,擦得也不干净。全屋唯一的亮点便是西山墙上贴着的一幅画《打渔杀家》。画上,是一个戴斗笠的老头和一个漂亮姑娘。小冬子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但见这样一幅画竟然出现在二有子家墙上,不免还是吃了一惊。
小冬子并没有看到那台传说里的小收音机。屋里也没有什么人。她扯着艳春的手,小声说,“他家的人都去哪里了?”
艳春看来对这个家还挺熟悉,说道,“他们家经常这样,二有子他妈喜欢串门子,不咋在家呆着。三丫这个时候,肯定在后院薅葱呢,她又得做饭了。别的人,都玩去了呗。”
“可是,他家的收音机在哪呢?”
“那得他妈回来再说了。你想想,她肯定得锁起来,怕二有子给祸害坏了。”
于是,两个小伙伴决定吃完晚饭再来。好容易熬到了晚饭时分,小冬子比平时的速度要快了一倍,就着小葱拌大酱,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大碴粥,赶紧跑出去找艳春,相伴着再次来到二有子家。、
这回,二有子家全员在场,正围着一张黑漆漆的饭桌吃饭。一大盆大碴粥放在炕沿上,桌子上是一大碗酱和一大把葱。二有子的爸妈,他哥大福子,三丫和老丫以及二有子个个吃得满脸冒汗。
小生子也在,还有其它几个孩子,甚至还有两个大人在说笑,大伙都在等着‘杨家将’。
小冬子站在炕沿边儿上。看着这一家人吃饭,感觉他家的大碴粥一定非比寻常,他们怎么吃得那么香呢?自己家也常常吃这样的饭,可是实在是太索然无味,难以下咽了呀!她真想尝一尝,是不是二有子家的大碴粥比自己家的好吃?她瞧着这一家人,心里又生出一个疑问,三丫为什么叫三丫呢?怎么不是大丫或者二丫?
这一顿饭很快吃完了,几个男的都到院子里凉快去了,三丫收拾碗筷,搬走饭桌,然后稀里哗啦地在大锅里刷碗。她妈没有下地,拿起笤帚扫了扫炕,然后倚在窗台边上,懒洋洋地,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收音机来。打开,里面刚好报时间,七点钟,‘杨家将’开始了。
小冬子几乎喜欢上了这个破烂的家。在这里,大家是那么的自在,就好像站在大榆树底下的当街一样。好听的评书从那个小收音机里传出来,随便飞到任何人的耳朵里。你可以坐在炕上听,站在地下听,或者站在院子里听,趴在窗台上听。
评书听完了,大大小小的人们都满意地松了口气,说说笑笑地走了。二有子对于小冬子的到来先表示了惊讶,后表示了友好,他说他已经学会做爬犁,到了冬天,请小冬子坐爬犁打哧溜滑儿。
小冬子接受了二有子的友好表示,还把在自家树上偷摘的指甲盖大的李子分给了他一个。小冬子突然觉得,日子比从前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