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朋友,不是很熟。但在她身上总能看到一种韧劲。
认识她,是因为之前的工作,有一次需要跟组,她是我们合作的化妆师。作为唯二的两个女孩子,毫无疑问被分配在一个房间。那天,上海的夜风很大,天很黑,我和同事吃完饭回来时,她还在高铁上,一个人。
大约晚上12点,她才到入住的酒店。打开门第一眼见她,个子蛮高,仅是化了淡妆。说真的,不太像我想象中的化妆师。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怎么开始聊起来的。只记得在关灯之后,当满室都被黑暗填满时,她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也许黑暗更能让人安心。
她说她一直有一种以后会去扫大街的不安感,总是说要趁着自己年轻还能赚钱多赚一点。我不知道这种长久未曾褪色的不安是否是因为在地下室那段时间挣脱不了的桎梏。
她是一名独立的化妆师。但她曾经不是,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有一个打算结婚的男朋友,在一个不太发达的地方,守着一点家业。
当那份不愿老死在小镇的不甘愈发滋长时,她决定离开,也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一个人在不解与埋怨中,带着一腔孤勇来到了杭州,这座温柔的城市。生活从来不是只要勇敢就可以,没有高中学历的她甚至连做流水线工人都被拒之门外。
尽管,她昂着脖子和招工的主管争辩,没有这个学历,我也能做好,不会比她们做得差。但结果没有改变。
来自别人的拒绝变得愈来愈粗暴直接,连份像样的简历都没有的她,在那腔孤勇被消耗殆尽后,开始迷茫和焦虑。有时候从租住的地下室里醒过来,裹在被子里能对着墙发一天呆。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远在家乡的父母在电话里都不敢大声说话,最后无奈让她上大学的妹妹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守着她,期盼她不要做出什么傻事。
妹妹除了安慰她,陪她,也找不到其他方法。只能劝她多出去走走,也许逃离这个狭小的空间,会舒服一些,会能得到一丝喘息。
她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完全没有方向,钱包里的钱每一天都在减少,就像是在嘲笑她没有明天的未来。
幸而,她人生的转折就在下一个转角。她发散空洞的目光完整聚焦在了一张告示上,是一家店面正在招化妆学徒。
说到这里,她翻了个身,好像那段灰暗的过去也能翻过篇。
她当时就走进去了,和她后来的师傅聊了蛮久,只是最后说到大概要交四千多的学费。她把身上所有的钱和银行卡剩余的钱加在一起都不够,还差一千多。师傅说这个不行,他做不了主,老板就是这么规定的。她没有办法,只能先离开。
但她身上那股子让我很欣赏的韧劲,就在这里开始发酵。
第二天,她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交给师傅,说自己可以帮忙打扫店面,可以包揽一些杂活,需要帮忙的地方她都能上,能不能折抵不够的钱。也许是那份孤注一掷打动了她的师傅,她最终被留下了。
从学徒做起,她兢兢业业,不敢让自己停下来,那份压得她挺不直腰杆的焦虑与黑暗在日渐成熟的技艺中渐渐变得模糊。后来她出师了,化妆的活一单一单慢慢积累,也有了自己的客源。
她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语气也开始带上笑意,说自己在杭州买了一套loft,虽然每月要还房贷,但是很快就能搬进去了,就能省下房租。说以后自己计划着开一家工作室,做一条龙的服务。还说我可以去她家玩,她手艺很好,可以做饭给我吃……
她说了不到2个小时,就能简单囊括她这几年的经历。我却仿佛看到一个曾经颓然站在街头的姑娘终于能在这座城市扎根,终于能回馈那份不甘,能笑着说过去。油然而生的敬畏让我不禁有些自惭,我不曾想过一个笑着和我打招呼的普通女孩会有如此的经历,不曾想过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会带给我如此的感动与震撼。
「比你优秀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这句很适合她。
我们收工回去那晚刚好是平安夜,她手机微信里一直在响,我问她是不是和朋友约好了去过圣诞。她说不是,她前几天就让她妹妹买了一箱苹果,先用礼盒包好,准备回去之后就拿到街上去卖。我说,不辛苦吗,这几天跟组大家都很累,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摇头,精神状态很好,说她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没有活接的时候,还跃跃欲试要做手工饺子,挣点外卖钱。同行的人都笑着开玩笑,说她是小财迷。我也笑了,她是在为自己的家倾尽一切。
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她总是在不同的剧组之间来回奔波,之后也没有机会和她再聚。但是那个晚上,那个简单朴实的女孩却永远烙在我的心上。
我很敬佩她,也很欣赏她对生活的态度。
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住过地下室,从未感受过潮湿与压抑。
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家乡,只能看到方寸世界。
很多人,不敢逃离安逸,更怯懦做出改变。
她受过的很多苦,我都未遭受过,只是听她娓娓道来,就颇感艰辛与勇气。我们都很平凡,从高楼往下看,真的微小如蝼蚁。但换个视角,从下往上看,站在高楼窗边的人,好像也没有那么「伟大」,没那么遥不可及。
擦肩而过的普通人,也许早已历经磨难,破茧成蝶。
我想,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