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不弃,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出自一个刚刚上初一的小弟弟口中,他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满含着真诚。我有点儿惊讶,比较这个孩子才初一啊,居然就学会了成年人这么老套又矫情的话语,该不会是青春狗血偶像剧看多了吧。
眼前的这个小朋友身高大概一米六左右,瘦瘦的,似乎经常运动。脸上稚气未脱,可是眼神中却比同龄人多了一丝成熟。
他才初一啊!却有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想想当年我自己,当年初一的时候还是那么幼稚,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包容和接纳,只会为自己着想。
可是这个孩子却不一样!
在他见到我的时候,第一句话是:“哥哥,那你还能或多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嘲讽也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有点儿心疼和难过。在他眼中,感觉我已经是将死之人,生命的火苗即将熄灭。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无限的怜惜和关爱。
看到他这一附模样,我真的很想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这一种爱。
可是,却又感觉不能说出自己是什么。我怕他会失望,认为我就是一个大骗子,在欺骗他的怜悯和爱心。
人啊,就是这样矛盾的个体。
最后我选择不说,不暴露自己是谁,继续去拥有他这一种真诚的爱。
2017年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东莞寮步广场。
其实这一次,我还是扮演一个艾滋病患者,向社会中的群体寻求一个拥抱,而不再是学校。
社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各行各业,文化程度也不同。这一次的扮演,别人才更加相信你是真实的艾滋病感染者,而不是一个扮演者。
因为大家都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是一个艾滋病患者。
这个小弟弟今年才上初一,却把滑板玩的十分酷炫,晚上经常在寮步广场中,和一样喜欢滑板的哥哥姐姐们一起滑行。说实话,学校有些同学玩的都没有他那么666的。
他应该接触了不少社会中的人,说话没有同龄人的稚气,但是少不了的是那个年纪该有的,一种很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很骄傲和自豪地说出自己是哪所学校的。
“哥哥其实还可以活很久的,就像你一样。可以活好自己的一辈子。只要我按时吃药,每天都吃药的话,其实就和你一样,都是健康的人的。”我温柔地回答他。
和他拥抱,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弟弟,谢谢你。”
旁边有一个小姐姐想要拍下这一个感人的瞬间,然而被他拒绝了:我不喜欢拍照的。
很无奈的,和这个小弟弟的第一次拥抱的照片就这样被删除了。
说完这句话,我们和他分开,继续入戏地向其他人寻求一个拥抱。冷漠,歧视,躲避,忽略,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毕竟这才是真正的社会,更多人还是畏惧艾滋病,害怕被拥抱过后就会感染上这一种令人恐惧的绝症。
大家还不想这么快死,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因为给予这个拥抱过后就命不久矣。
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看着别人从身边躲开。这个小弟弟却滑着他的长板,在广场寻找我们。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三根口香糖说:哥哥,这是给你的。我找了你们好久,一直找不到。所以把棒棒糖拿到摊位那里的一个小姐姐手上了。嗯,这口香糖给你。
我有点儿诧异,但是因为戴着口罩,他看不出我的表情和模样。
然而我还是欣然接受这个弟弟的馈赠,毕竟他不害怕我。这一次,我也和他好好地聊了起来。
——哥哥,我们老师有说过,和艾滋病感染者拥抱握手这些是不会传染的。
——是啊,你们老师说的挺对的。只要不要接触到艾滋病感染者的一些高危体液,就像精液,血液这些,一般是没什么事情的。口水啊,汗水啊,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感染艾滋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死就死呗,人都会死的。只要多做点好事,事后就能够上天堂,如果一直做坏事的话,死后就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其实已经闪烁着泪光,毕竟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他没有哽咽,而是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似乎看得很开。
在他面前,我真的很惭愧,年纪大了,贪生怕死。这个社会上真的有很多人不如这个小弟弟,对死亡是一种恐惧,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他倒好,不畏惧,不退缩,坦然,真诚地对待这个世界。
——对了哥哥,下次如果还能够再遇到你。我请你吃饭,我们学校的同学都不歧视艾滋病人的。如果你来我们学校,我们大家都会拥抱你的!
——好啊,下次能够遇到的话一起吃个饭。
——唉,今晚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可以,不只是给你一个拥抱,给你十个,一百个我都愿意。哥哥你要记住,不离不弃,我一直都在。
——谢谢你。
他真的很棒!
他还对我说,想加入我们,成为一个志愿者。为这个社会多做一些好事,让大家不畏惧,不歧视艾滋病感染者。
我们欣然地接受了他。他很真诚,很用心,也很卖力地去说服更多人来给予我一个拥抱。但是因为他还小,不懂得尊重别人的选择。别拒绝的时候,他真的很沮丧地跑回来和我说,好多人都好害怕,不敢过来。
我说:没事的,尊重别人,我们不要强迫别人做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点点头,听懂我的意思。
到后来在摊位面前,寮步医院的医生对他说:你敢不敢拥抱这个人呀?
“早就抱过了。”他说完,继续和我拥抱,很用力,很紧地抱住我。即使他的手不大,身体也不强壮,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却比任何事物都更有力量。
寮步医院的医生阿姨继续说:他其实不是艾滋病感染者,是假的。
让我意想不到地是这个小弟弟居然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地觉得我再欺骗他。他继续用力地抱着我说:没关系。
真的,在这一次活动中,我能遇到这一个善良的小朋友,真的是我莫大的荣幸。
愿你的生活永远阳光。
除了这个小弟弟,我还遇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姐姐,她在看到我的牌子之后,二话不说地向我走来,很用力地拥抱我,不是那一种象征性地拥抱,而且真挚的,给予我一种关爱。
她抱了我挺久的,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可她还没有放开自己的双手。
这就是一种来自社会的鼓励和爱吧。
还有一个哥哥,我向他寻求拥抱的时候。他问我:你是不是扮演的?
我说,不是,我是真的艾滋病感染者。
他没有马上将我推开,而是抱得更紧,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没事的。
我发现这一次,比在学校收获了更多更多。这里才是真正的社会,对于艾滋病感染者的歧视,误解,以及漠视的现象有很多很多。
我只是做了一晚上的艾滋病感染者,就已经备受来自社会的压力,更难去想象那些真正的感染者的生活是怎样的。
歧视,真的比艾滋病更可怕!
在反歧视的路上,还需要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