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毛尖

70多岁的老父亲一生没有别的嗜好,从小就爱喝茶,而且是自家茶园种植的茶叶泡的茶。

喝了茶,他可以一天不吃饭还干活;喝了茶,他可以通宵不睡觉还陪你聊天;喝了茶,他可以忍受病痛还说他不怕死;喝了茶,甚至可以消气解恨再难的事都难不到他。

所以我母亲在世时,她只要发现自己惹父亲生气或不高兴了,马上给他泡上一茶缸浓茶,只要茶水下了肚,再大的怒气也会转眼之间烟消云散。

那年我高考落榜,我不忍心再连累家人,因为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还在上小学、初中,他们更需要学费。

看到家里没钱我就不想复读,准备独自进城打工。父亲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还第一次骂我没有出息,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我复读考上大学。

那天晚饭后,我第一次用自家茶园里新采摘的茶叶给父亲泡了一茶缸茶。没想到父亲看到那缸茶就同意了,但他提出的条件是我必须边打工边复习,高考前两个月必须停工复习,而且一定要考上大学,否则以后不再管我。

一年后,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靠自己打工挣钱,不仅考取了省城的重点大学,还挣回大学一年多的学费和生活费。

父亲在老家干农活时一天到晚都提着他那个可装1公斤茶水的茶缸,农活干到哪,那个茶缸就跟他到哪。他一生只喝自家茶园里的茶叶泡的茶,而且这一喝就60多年。

母亲去世后,我好说歹说,还发动伯父叔父姑父舅父姨父等众多亲戚一连数日帮我做工作,把一生从来没有下厨房做过饭菜,也根本不会做饭菜的父亲接到城里住进我家。

临进城时,除了带上他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父亲还把家里所有的茶叶,包括陈年老茶连茶叶灰都扫尽,统统打包带到了我家。

大约一年后,他带来的茶叶全部喝完了,我给他买过几次茶叶,从几十元一公斤的普通绿茶,到数百元一公斤的有机保健茶,他都说不对他的味,还说没有哪个茶叶比得上他在老家种植的茶叶好喝。他还说要回家种茶叶,拿到城里来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因为没有合适的茶叶泡茶喝,父亲几次提出要回老家住,老家的茶才是他的命。没有对味的茶喝,父亲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全家也不得安宁。

要是让他回老家,虽然有茶喝,但哪来饭菜饱肚呢,只喝茶不吃饭肯定是不行的,毕竟茶是茶,饭是饭,饭不能代替茶,茶更不能代替饭。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得想法子解决他喝茶的大事,我知道只有对味的茶,才能留住他的心。

为此,我特地在出新茶叶的季节,休年假翻山越岭回到老家,给他摘过一箩筐茶叶,并按他的要求加工后带回,他喝了后感觉已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甚至还怀疑我没有回老家,是在外面旅游买回来的。

后来,我只好又趁着周末,开车带着他老人家一起回了一趟老家,父子俩还摸黑爬了几十里山路,他亲自采摘茶叶,亲自按照原来的方式加工。

可拿到城里喝了几天,还是说茶的味道不对了,还自言自语:“这茶叶也变了,以前只听说人走茶凉,如今人走茶还变味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周末,我带他来到市区最大的茶叶市场——东方茶都,这里茶商云集,全国各地的茶叶都有,绿茶、红茶、白茶、黑茶、花茶样样有。

也有保健茶、进口茶、出口茶,通过高科技手段加工的茶,甚至还有通过太空飞船带回的太空茶,名目繁多,应有尽有,而且都是先品后买,商家服务个个一流,我想只要有耐心陪他品尝各种各样的茶,总会有一款茶叶能对他的口味。

从上午9点中午12点多钟,我陪他一边看,一边问,一边喝,肚子被茶水胀得鼓鼓的了,中间还上过两次洗手间。

我们进过的店铺不少于50家,喝过的茶不下30种,还是没有找到对他味道的茶叶,因为他专挑每个店里价格最便宜的茶叶试喝,一般喝上一口,他便断定不是他要的茶叶。

当我们踏进位于茶都一楼的“东方神叶”店铺时,趁父亲又要去洗手间方便的间隙,我要这个店里的中年老板拿出一款我看中的价格为800元一斤的“功夫毛尖”泡给父亲试喝,并要老板告诉我父亲价格时,只说80元一公斤,要是我父亲看中了,不管我父亲怎么还价,我都可以按标价先购买1公斤。

等父亲从洗手间出来,老板满面笑容到门口迎接他,把事先准备的茶叶泡茶让我父亲品尝。

父亲落座后先喝了一小口,接着又连喝两口,忽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便问老板这是什么茶,哪里来的,多少钱一斤。

坐在父亲对面的老板大声告诉他,这就是本地很普通的高山绿茶,价格很便宜的,是店里销量最大的茶叶,50元一斤,现在正在促销,花80元可以买两斤。

父亲问老板,一次多买几斤,可不可以再便宜一点,老板说可以。父亲又说若是30元一斤,他一次就买5斤。老板也爽快答应:没问题!马上给您拿5斤。

结账时,我怕用微信或支付宝付款有付款提示音让父亲听到,便以没带现金为由,与老板商量通过信用卡转账,老板是个明白而爽快的生意人,不但同意我用信用卡转账支付,还夸我是个孝子,每斤茶叶在标价的基础上给我优惠了100元。

自从喝了“功夫毛尖”这种茶,父亲再没有提出过要回老家,还一口念着:“功夫毛尖”才是真正的好茶,甚至比他种植的茶叶还好。

他每次泡茶时抓了一大把茶叶放入他的茶缸后还要再添上一小把,这也是喝了“功夫毛尖”后生出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我测算了一下,父亲每月得喝一斤“功夫毛尖”。为了让父亲在有生之年每天都喝他喜欢喝的“功夫毛尖”,我不知不觉戒除了年年在戒,而年年没有戒掉已有近30年的烟瘾,老毛病支气管炎也不知何时溜走了。

家里再没了浓浓的刺鼻烟味,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老婆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没想到这“功夫毛尖”还有这么神奇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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