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识字开始,他的智力和天分就优于许多同龄孩子,在家族亲戚和乡村邻里中小有名气。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入学后自然是班级里的学霸。他尤其喜欢文学,语文更是学霸尖子,作文也经常被老师作为样板,在本班朗读,在同年级里传阅。
他念书的年月,考上大学,农转非进城,获得吃皇粮的干部身份,还叫做鲤鱼跳龙门,绝对是学而优则仕的含意。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当年绝非一句空话。这如同范进是否中举,具有命运两重天分野的意义。
他是一身浓浓书卷气的男孩,与那些指望勉强混个文凭、踏上社会不当睁眼瞎的同龄人截然不同。莫说课堂用功如何,即使课间休息或学校放假,男孩子篮球场上的火爆,女孩子跳皮筋、踢毽子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世界。他不喜热闹,不苟言笑,清高而自信。一副少年老成、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在背诵课文,在默念单词,又或许是默然畅想自己未来的生活图景。他清秀挺拔,却静默如学校操场上的一株梧桐。叽叽喳喳雀跃的女孩们,偏偏注意波澜不惊的他,喜欢成为飞上寂静枝头欢唱的小鸟。他自然不为所动,只暗中欣赏一个安静美丽的低年级女孩。彼时,他初三,她初二,同样的品学兼优,前程似锦。在学校的年级三好学生表彰大会上,他和她总是作为学生代表演讲学习心得体会,所以彼此闻名,只是认识却不熟悉,平时也鲜有接触和交集。她,恰恰是他心里悄悄勾勒刻画过无数次的未来伴侣形象。
16岁的夏天,也是个流火七月,暑假。他刚刚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一中,相当于一只脚踏进名牌大学的校门。他正沉浸在踌躇满志的骄傲自豪里,觉得是时候试探她的意思了。
那时候的夏天,是男孩子标配衬衫蓝裤、女孩子流行长发连衣裙的年代。汪国真的诗歌正风靡着校园,金庸热和琼瑶热席卷着青春。少男少女的情愫,早已被爱情文学和荷尔蒙的双重力量惊蛰般唤醒,或蠢蠢欲动,或暗流汹涌。
他选择了俗套而实用的办法。起初,他向她借书。还书给她的时候,把事先写好的一封交友信,夹在书页里。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某种未知事件发生。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张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笺,被小心翼翼地折叠成蝴蝶船,递到他的手心。然后,她羞怯而慌张地匆匆离开。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将纸条舒展成红色长条格的粉色信笺。娟秀的字跃然纸上,同样暗示着倾慕欣赏和比翼双飞的愿望。他激动不已,也对即将红袖添香的求学路,充满浪漫的遐想和期待。
此后的日子,单调枯燥的学生世界被初恋渲染的缤纷多彩。除了约会倾谈,他和她飞鸿往来,把所有对爱情和未来的赞美和憧憬,精心编排进一封封文字优美、深情款款的情书。你侬我侬中,谈理想,谈人生,谈生活,谈未来,洋洋洒洒,淋漓尽致,情书也逐渐在信纸上堆砌成一本本童话诗歌般的美文集。这隐秘的恋情,静水流深,尚不为人知,却一步步导演着他和她人生的嬗变。
文学最大的罪过,也许是让现代少男少女食古不化和刻舟求剑,煽动他们把镜花水月混同于现实生活。花季的人生,浪漫主义没有了边界,骏马也成了脱缰的野马。情窦初开、卿卿我我的日子,显然成就了情书的文学美,淡忘了学贵以恒,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勤奋。心有旁骛,一日不学三日空,学业功课每况愈下。学霸渐成伤仲永,泯然众人矣,与理想目标南辕北辙,有违初衷,令人惋惜。
后来,消息不胫而走。鉴于优秀学生“绯闻”的轰动效应,坊间自然沸沸扬扬,学校也风声鹤唳。他和她分别被学校家访。校方都作为反面教材,上纲上线,批判声讨;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是严厉斥责,数落的体无完肤;少年男女当然羞愤不已,灰头土脸。舆论压力如山,自尊心自信心受挫,心理阴影面积几乎无穷大,他和她双双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学业夭折。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生情愫;私定终身,棒打鸳鸯,天各一方。多么熟悉的套路?纵然理想很丰满,只是现实很骨感: 昙花一现,绚烂一时,凋零一生。他和她折戟于早恋,就此各奔东西。金榜题名、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成了塞上长城空自许。
情书写的最美的人,却没有了自己的爱情。
从《诗经》到《红楼梦》,从《梁祝》传说到《聊斋》故事,文学典籍浩如烟海,汗牛充栋。自古以来,文学作品里美轮美奂、感人肺腑、荡气回肠的爱情篇章比比皆是。然而,诗歌小说里的爱情,不是现实里可以临摹复制的恋爱图纸啊。
能在诗经里生活么?能在言情小说里过日子么?有情饮水饱?是水肿吧?天真的少年呵,生活很容易成为悲剧故事的。
花季青春代代有,但值少年当思学。稳定长久的爱情,开花结果的爱情,一定是自立在踏实的人间烟火之上,而不是建在虚幻的空中楼阁上。爱情之花,如果没有基本的现实土壤,仅仅是被青春和文学的春风匆匆吹开绽放,注定很快枯萎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