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

                            召      唤

                    (朱家稻花香)

对于农村的记忆,总有这样的一幅画面让我难以忘怀: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群黄牛悠哉游哉地走在羊肠小道上,左右摇晃着好似箩筐一般的肚子。而人则是手里握着棍子,间隔在牛群之间,如同一根绳子上面打满了结。


走在山间的牛群

小时候,农村里面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牛,因此总是将牛赶到离家很远的“王日山”(一座小山)去,因为那里的山坡延绵起伏,草类丰富。刚开始放牛时,我总是跟在牛屁股后面,只要它一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我就会心急如焚,生怕母牛上了树。

把牛赶到山上后,我就放肆地玩耍。和院子里的小伙伴在山坡上追赶,嬉闹,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大人们则很快拿出扑克牌围成一堆。我们院子里面有个孕妇,她走路时不得不挺着肚子,我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大肚子”,她也给我起了个外号“矮子”,因此她比较喜欢跟我聊天。她个子很高,也很爱笑,特别爱打牌,尽管每次坐下去时很费劲,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因为大肚子玩一会总要站起来走动走动,于是我便有了给她抓牌的机会。有时抓的牌很好,她会夸奖我不愧是“童子手”;有时也抓出很烂的牌,她便开玩笑说:“肯定是没洗干净手,去江边洗手后再来抓。”大伙听后也哈哈大笑。

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太阳就下了山。有次我很好奇问大肚子:“你们一整个下午都在打牌有意思么?也没见你们输个什么东西”。她挺着肚子噗噗直笑,然后揪着我的耳朵回应道:“我们几个大人打牌是消磨时间,不像那些牌棍子打钱赌博,我每次猜到自己一边的伙伴和对家手里面的牌就特有成就。就像你们玩游戏一样,把握好游戏规则然后把对方拿下不是很好玩吗?”我笑笑,感觉好像是那么回事。

后来,大肚子平下去了,因为她结束了十月怀胎之苦。相比之前,接下来的几年里,牛群少了许多,我们逐渐去离家近一些的“新屋丈”(小山名)放牛。其实我们都很开心,来回方便了许多,尤其是下雨天用不着在高峻的泥泞小路上担心受怕地走着。新屋丈的山不宽,不一会功夫,牛便可以把山坡吃个遍,关键是山脚还种了水稻与蔬菜,我们都不敢掉以轻心。时间越久,我对牛也格外的亲近。有时我会给它摘掉身上的蜱虫。这些玩意长了很多触角,贴在牛的大腿上,脊背上,甚至是额头上面,无论牛尾巴怎么扇动,也无济于事。蜱虫吸血后,豆大一颗,撑得表皮发亮。摘下后,用脚尖一磨,里面的血便迸射出来,看着真的好恶心。有些人家里的地就在山脚,他便一边放牛一边挖土,等回家时,地也翻完了,一举两得。也有些勤快的人顺便砍些柴,若牛群听话的时候也可以抽空打打牌,但绝不可能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再后来,我便到城里读书去了,留在农村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汉子都出去做泥工什么的,妇女们也挨个进了厂,一个个都想着要逃离农村。我放假回到老家发现爷爷放牛连新屋丈都很少去了,牵着牛在旱仓塘旁边的田埂上面放养。我看爷爷对老牛特别疼爱,甚至会用手去折一些新鲜的茅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地喂给它吃。爷爷将捆好的嫩草放在牛前晃动,它便会抬起头来,伸出舌头,将准备的美食一舌卷进嘴里,然后用牙齿磨断,吞进肚子。我真觉得牛是有情感的,对它用心一点,它便会跟我们亲近几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的时候有一种失落感,或许因为它的眼神里少了往日的神采,就像一个被弃用的老将军。

我读小学的时候,村里面主要种双季稻,等我读初高中的时候,逐渐只种中稻。再后来农田渐渐地荒芜。牛群也从一个旅,变成一个营,再变成一个排。因为爷爷快90岁了,就在前几年家里人也让他把老牛卖了。不知道如今农村还有没有人养牛,耕田机的兴起,是否已经完全取代了那群忠实的,有灵性的“家奴”。

牛群从离家很远的“王日山”走到了“新屋丈”,然后站在离家很近的“旱仓塘”田埂边上。虽离家越来越近,却让它们离土地越来越远。它们向远处望去,仰头长鸣,声音里透着凄凉,它们是孤独的一群,也是衰落的一群。


田野的孤牛

我想这是时代使然,更是人心所致。期望那方土地上最后的那头倔强的牛啊,别放弃希望,或许人们会听见你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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