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的《三体》发行已经十来年了,至今仍然是许多科幻迷津津乐道的话题。三体的地位自不必说,可至今都没有被翻拍成影视作品。
并不只是因为其中许多现阶段并不存在的科技难以用特效想象和展示出来,最主要的,是因为千万人中有千万个三体,它的伟大是不可复制的。
在三体的宇宙图景中,充斥着黑暗与绝望,使人类这个群体显得更加愚昧幼稚。三体危机初期,三位面壁者的努力,换来的只有一句:
“主不在乎。”
三位面壁者,都被认为触犯了反人类罪。其中一位面壁者雷迪亚茨一心爱着他的国家的人民,可当他的战略被识破,失去面壁者的身份回到他一手带领的国家,却被人民铺天盖地的乱石砸死。
这些为了文明的延续,甚至舍弃了被别人相信,真诚表达自己的权利的战士,被他们拼命保护的人类称作罪人。
经过两百年的发展,人类早就将三体文明当成了手下败将,在自以为发达的科技的蒙蔽下,全然失去了应对危机的准备和能力。而通过智子监视的人类的三体人,两个世纪以来只是无言地轻蔑着。他们把三体舰队率先到达地球周围的探测器当作三体人求和的信号,甚至很多人在考虑能不能接受一部分三体人的移民。可仅仅是这一个外形美丽的探测器,让人类的两千多艘太空战舰像鞭炮一样炸开,至此,人类所有太空武装力量全军覆没。
人类为他们的自以为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罗辑向史强道出这个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时,我浑身冒着冷汗,感到一种极致寒冷的大恐怖。原来这个宇宙,从来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它像一片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持枪的猎手,他们轻手轻脚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只要发现了其他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就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最终极的宇宙规律就是这样残酷,而人类像一个孩子,他高举着火把,大喊着,我在这里。
罗辑利用这个冷酷的规律,让三体世界与人类文明达成了和议。纵观人类历史,他的胜利无人能及。可就在人类得以因他过上不必担惊受怕的日子后,他们又重回了天真的面貌,就连传统意义上的男性也消失了,变得和女人别无二致。手中掌握着两个世界的命运,独自在地下逼视了三体世界几十年的罗辑,在人类眼中从一个救世主变成了一个暴君,被判决犯了文明毁灭罪;人类选出的最后决策者程心,也是这本书中受尽读者诟病的一个人物,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会是一个很完美的女性,可当责任向她袭来时,她多次坚守了人们大多数所接受的道德伦理,可她对人类的爱与保护,毁灭了地球所有的人类。
黑暗,无穷无尽,诸多如此的黑暗,给我们带来了绝望。
人类太多的天真与傲慢,使得他们最终消失在了三维宇宙中。地球如同蝼蚁一般,被这宇宙中的高级文明轻而易举的碾碎。自以为悠长的历史,在宇宙的尺度上其实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据说,宇宙的初始是十维,但在这无穷无尽的降维打击中,缩减到了三维,而从三维到二维的掉落仍然无休无止。宇宙的真相,是一个令人失望的黑暗童话,没有认清它的人类文明,注定是要毁灭的。
然而,大刘想要告诉我们的,从来不只是这个宇宙的残酷。
他笔下的故事,更像是一首最真挚的对大爱的赞歌。
罗辑为了保护他的爱人庄颜和他们的孩子,原本胸无大志的他毅然扛起了拯救世界的责任——即使人类从来不感谢罗辑。没人知道他如何面对一片骂声时,如何骗过了两个世界,向三体建立了黑暗森林威慑;没人知道当他用枪口指着自己,说出那句“我对三体世界说话”时,要承担的是成为两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的压力;没人知道他如何在时刻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几十年不曾开口说话,逼视着遥远的三体敌人,带来了两个世纪的平安。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爱人和孩子,能够幸福的,安宁的,度过他们的一生。
即使他将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们。
章北海将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失败主义隐藏了几十年,伪装成最坚定的胜利主义,带着“自然选择”号以及战舰上的其他队员向星际逃亡。他说得对,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必败。他用这种当时几乎没人能够理解的方式尽到了一个合格的军人的责任。当“终极规律”号向他们投出那致命一击时,章北海临死之前只淡淡说了一句:
“没关系的,都一样。”
后来他的这一决策,使得人类文明的火种在宇宙的其他星球绵延下来。在章北海身上的,是理性的大爱和坚定的责任——正因为如此,在书中被地球文明抛弃的这位“叛徒”,才会在这片黑暗森林中,带给我们最耀眼的希望。
而云天明和程心,即使被诸多网友控诉着他们的爱情的不公,可这份爱在我看来依旧是这黑暗森林中的一抹亮色。大多数人的爱情,到死都没有向尘世之外瞥一眼。云天明在地球的时候,他送给了程心一颗星星;当他们之间远隔了一千八百万年的时候,他送给了程心一个宇宙。正如关一帆所说,他是最伟大的男人,能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做礼物。
而自始至终,他们遥遥相望,就连唯一一次被两个世界允许的重逢,也迫不得己要去记忆那些对人类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为自己而谈的话题,不过是定下了,在某个时候,在我们的星星,相见,相守。
最终他们都遵守约定来到了他们的星星,可正因为云天明来了,所以他们再也不能相逢。
云天明的飞船扰动了“死线”,在死线两端光速的差距上,程心所在的空间过了一天,和云天明就相隔了几千年。当她终于突破了障碍,回到一千八百万年后云天明曾经生活的地方,留给她的,不过是石头上一句残缺不全的“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最遥远的爱情究竟能有多远?莫过于我们已经近在眼前,但此刻,沧海桑田。
与程心相反的,维德,是这个世界中最冷酷的男人,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把妈卖给妓院的人。用文中的话来说,这个人精神的内核,就是极端理智带来的疯狂。他为了阶梯计划的实施会杀死同事,为了能够让自己成为执剑人会杀死程心,为了研制出曲率驱动飞船带着少部分人类逃脱黑暗森林打击,不惜要以整个星环城的生命作为赌注。
在我们的世界中,这样丝毫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会受尽谩骂,实际上在文中的世界也是如此。可维德的两次计划,都几乎可以完美地拯救人类,程心的存在却使这两次计划都落了空,这也是程心不被认可的最大原因。很多人都认为程心是罪人,可程心没有错,错的是整个人类,他们不该选出这样的一个充满母性的人坐上国王的位置。
维德在世人眼里是个自私的疯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但他才是最无私的人。
为了整个人类的命运,他抛弃了所谓“人权”的概念,为了拯救最大多数的人,他可以牺牲掉那一小部分,哪怕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所牺牲的人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做这样冷酷的人,其实很难。当他举起枪要杀掉程心时,他这样说道: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此刻感到很伤心。”
他并非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是他不得不牺牲掉情感和道德来拯救人类,即使他要面对的是对自己无尽的谴责以及永远不可能得到理解的惨无人道的罪行。
从这个角度来讲,程心反而是自私的。
大刘想告诉我们的,不只是在这宇宙中依靠道德伦理完全无法生存的悲观,在他笔下的,亦是人类文明的至真至爱。只不过罗辑,维德,章北海的理性的爱能够拯救人类,而程心感性的爱只会毁灭人类。《三体》这本书,写的是最黑暗的森林法则,可有一束光照亮了黑暗森林,那是最真挚的人类赞歌。
当我再次仰望星空,看到的不再只是一颗颗闪耀的星星——黑暗的星空总是带给我更深刻的思考,我总是会多了一层感触。
在这浩荡的星空中,我幸而作为渺小的虫子中的一个,在黑暗的宇宙中充满爱意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