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小逛,甩甩胳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特别像下楼锻炼的老年人。之前身体一直不错,所以常常对公园里甩着胳膊的人充满了优越感。也从来没意识到自己有胳膊这个东西。直到胳膊疼起来,不得不也甩起来,才意识到,我原来还有个胳膊。
人战天斗地,各种不服输,各种不信邪,到最后才发现,最大的敌人,一个是时间,一个是自己。比如你忽略了胳膊,胳膊就会给你找麻烦。你轻视时间,时间就给你种白发,给你生皱纹,给你升血压,直到你意识到它的强大。然而它并不打算放过你,直到你吐出最后一口气。
夜色里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贪恋着最后的时间,贪恋每一丝风每一寸日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夜幕一点点地落下,同一个地球上,有的人正在迎来朝阳,有的人正在告别夕阳。想着自己现在还是顶着大中午的日头,于是心里有了感恩,就不会再嫌弃这夜晚燥热,这灯光昏暗。颇有些自得其乐了。
很多时候,多做做减法,未尝不是件快乐的事。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时间的洪流。安安静静地在这个安静的城郊,做一个美男子。内心安宁,心里涌起的不再是各种纷繁的念头,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不妨等风来。不妨等暴雨下下来。不妨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安静下来,反而内心更加雀跃。接纳这个世界太多,就把自己的空间挤压得太少。那就清理一些东西出去,给自己留个空间。这个世界不会因你的拼命加速运转,也不会因你的死亡而停止运转。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先找到自己的节奏,才能找到跟这个世界相处的节奏。
一直觉得真正通透的,首先不是苏东坡,而是触发了苏东坡的那些普通人。比如苏东坡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原本是来自于一个叫“柔奴”的男歌姬: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 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天应乞与 一作:天教分付; 尽道 一作:自作)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苏东坡的文字里,总是能看到他的矛盾和纠结,有故作豁达之语,有“凄然北望”之词,然而柔奴从岭南归来,更加容光焕发,更显年轻,“笑时犹带岭梅香”,用现在的话说,叫微微一笑很倾城。
苏东坡问她:“岭南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柔奴却坦然答道:“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苏东坡若有所悟。
文人,即使再优秀的文人,也大都纠结,瞻前顾后,拿不起放不下,而真正在江湖上行走的,反而更通透更潇洒。他们的通透,不是强行写在文字里,而是写在他们眼睛的神采里,更加年轻的容颜里。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地气吧?你得把自己埋在土里,深深地扎根,然后才能重新长出芽来,开出花来。
写到此处,风急雨骤,闷热渐消,又能睡一个好觉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