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由许多小短篇组成的书。
子衡和妻子碧荔的鬓边各别一朵桃花,风流自赏、隐姓埋名,在水墨晕染的打渔杀家式的故事里暂住横塘;在鸡纳蛋·米尔饭先生提出 “蛋炒饭已死” 的口号多年之后,新古典主义蛋炒饭和浪漫主义蛋炒饭、后印象蛋炒饭和表现主义蛋炒饭又开始了华山论剑,纷纷想要一决高下;失意画家的妻子走过了开满孔雀花的山脚、走过了加尔各答、特拉布松,走过了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在群星与朝日之下,在广阔无边的世界里,走到了他遥不可及相形见绌的远方;李小小和蔷薇郎君的传奇爱情,充满了深情、鲜血、奢华与狂欢,罗生门一般的讲述,在长安城的口口相传里,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如果说《长干行》、《蛋炒饭学派发展简史》、《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和《蔷薇》讲述了一些少年中国的故事,《追慕巧克力先生的时光》、《削铅笔的记忆》、《将军》和《画皮》便是一种更加哀乐中年的写作。时光带走了曾经风光一时无两、最终归于淡漠、无声老去的明星巧克力先生,也带走了一份酸涩而隐秘的充满追逐与思慕的年少心情;在削铅笔匠灵巧的手指下纷飞如雪花的木屑与石墨屑,也早已如同被茶色浸染的旧紫砂壶一般,在机械复制时代的的艺术作品面前黯然惜败,最终连同曾经令人迷恋的木制铅笔的年岁,以及那些勾画和流连在整个城市角落里的涂鸦风景,在一场大雨之后了然无痕;将军如同马尔克斯笔下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在细雨斜斜飘落的檐下,陪伴着疯了的儿子和老去的妻子,默然地守护一段无人知晓的旧日的功勋;流光熹微的黄昏里,曾经门庭若市的画皮师傅终于无人问津,“就像人们用咳嗽和缄默对待尴尬的往昔一样,他与他的画皮,以及世界关于自己容颜的记忆,逐渐模糊了。”
余华说:“我曾经用一种医学的标准来衡量一个作家是否杰出:那就是在阅读了这个作家的作品之后,是否留下了阅读后遗症。” 张佳玮的《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就是一本让读者留下 “阅读后遗症” 的作品。以武侠为背景的故事里,曾经写过《无非求碗热汤喝》的美食随笔的张佳玮尤为钟爱的,同样是一种自口而入的武器——毒药。在他绵密悠长的文字中,读者的心灵和情感先是被撒上了一层《天下第一奇毒》中淳于秀彩虹七色华丽冶艳的凤凰散,接着又是一滴白瓷瓶装无色无味至真至纯的 “阿毒”,最后涂上邱每木翠如青苔的孔雀胆,见血封喉,一招毙命,一见误终身。
我们便也跟随者张佳玮的文字,好似那个《你也不过是个统计数据》中的帝国统计师,沉入了一个慢悠悠的、半虚幻的、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长长的梦境。在那个梦境里,爸爸是东奔碣石、饮马沧海、智勇聪仁信贞谦礼的天下无敌第一高手;刺字的工匠在茉莉花露蒸脸、肤若凝脂的犯人面庞上如画丹青,挥斥方遒;丘比特和普绪克在漫长的千年里研磨杏仁茶、种植橄榄树;郭靖和黄蓉经过了一整个人类文明重新崛起的漫长历史,跨越星辰大海,终于到家了。
醒来时,窗外那如一方青色棋盘的长安城,还在下着绵延的细雨,洗净了深夏的流云,和书中的前朝旧事。